四月二十九,曹皇后壽誕,仁皇帝在紫宸殿宴請文武百官及其府中命婦,另有皇室宗親也要到場獻禮賀壽。
趙宗熠這幾天一直待在后院的工坊區域,除了每天檢查燧發槍的制作進度,還要監督火藥的配制與存放,忙得不可開交,早就把皇后壽誕拋之腦后了。
幸得魏幼娘在求饒之際,提及琉璃工坊那邊已經將那座琉璃彩鳳給拼接好了,他才記起這件事來。
壽誕當天,紫宸殿。
幾位德高望重的嗣王領著皇室宗親進殿朝皇帝拜見,向曹皇后賀禮,大部分皇室宗親都只能來走個過場,殿內沒有他們的位置,獻完禮就得去殿外的席面找座位。
唯有十幾個地位較高的嗣王郡王可以留在殿內就坐,為首的就是邕王和兗王等人。
隨后。
文武百官攜誥命家眷,依照品級入場,官員武將就不一樣了,他們能有資格進宮賀壽,那品級至少從四品,殿內自有他們的位置。
所以,官員武將們先攜家眷落座,然后一同向曹皇后稱壽,又與皇帝進酒,再落座之時,宴會便是正式開始了
趙宗熠在殿內也沒有位置,別看他是國公爺,可這爵位是皇室蔭澤,沒什么分量,而且他的身上就只有一個七品的開封府推官,更沒分量了。
不過,他在殿外倒是悠閑自在,這吃吃那看看,想著等宴席過半,就找機會出宮回府了,可不想去殿內服低做小,白白受曹皇后和邕王等人的刁難。
“喂,你就是趙宗熠?”
有人在趙宗熠的身后喚了一聲,他回頭看過去,是五個沒有穿官服的年輕男子,僅此一個細節,他們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沒有官身,卻能進宮參加皇后的壽宴,那不是皇室宗親就是皇親國戚。
而與皇家有關系的這群人之中,能這么過來挑釁自己的……
邕王剩下的那些兒子都沒這么英武,兗王也只有一個兒子,所以這五名青年應該就是曹家的人。
“你們是魯國公府的兒郎?”
五人相視一笑,圍了上來,“算你還有點眼力見,聽說你的武功不錯,敢不敢找個地方切磋切磋?”
趙宗熠擺手,“還是算了吧,我擔心下手太重,一不小心把你們打哭了,你們還不講武德地去找皇后娘娘告狀。”
五人怒目看著趙宗熠,領頭的那人咬牙道:“誰告狀,誰是孫子!”
“好!這是你們說的。”
趙宗熠跟著他們離開了宴會,來到附近無人的廊道,看著摩拳擦掌的五人,笑道:“看來你們也清楚與我的差距,是曹玹和你們講過?打算圍毆是吧?行,一起上,本國公也能省些功夫。”
曹家五子早有準備,從廊道邊的竹簍里面拿出五根木棒,將趙宗熠圍在了中間。
“沒想到你能請長公主當紅娘,是我們失策了,但小妹受到的屈辱不能不還,今天這頓打,你是躲不過去了。”
趙宗熠叉腰笑道:“誰被誰打,還說不定呢。”
殿內。
一個小內侍在曹皇后的耳邊說了些什么,曹皇后有些不悅,轉頭吩咐了幾句,那名內侍快步離去。
趙徽柔坐得近,似乎聽到了景國公什么的,她也向身后的香櫞子低聲道:“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事情?”
經過片刻的功夫,香櫞子回來了。
“殿下,皇后娘娘的幾個侄兒把景國公帶走了,聽說是要切磋武功。”
趙徽柔默默放下酒盞,起身向皇帝和皇后告罪,暫時離開了酒宴。
紫宸殿西側的廊道。
趙徽柔拎著裙擺,小跑過來,大吼道:“曹璂、曹珔、曹玳,還有你們幾個……敢欺負本公主的侄兒?”
她的氣勢很足,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特別是躺在地上的五個曹家兒郎,其中那個曹玳惱羞成怒,“景國公,你是孫子!說好了不許告狀,你還派人找長公主過來給你撐腰,真不是個東西!”
趙宗熠踹了他一腳,“怎么?都被打趴下了,還不服氣嗎?”
曹珔將自己的兄弟都挨個兒攙扶了起來,看到他們都是些皮外傷,心里的負擔頓時小了很多,幸好沒出什么大事,否則回府之后不好向爹娘交代。
他抱拳道:“多謝景國公手下留情,我們五兄弟是心服口服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趙徽柔帶來了十幾個殿前司的兵卒,她知道趙宗熠的武功很高,但曹家是武勛世家,大房的五子都是自幼習武,那也是不弱的,卻沒想到這場“切磋”結束得這么快。
這群殿前司兵卒的任務也從保護景國公,變成了送曹家五子去偏殿修養,順便去請太醫過來。
“侄兒,你沒受傷吧?”
趙宗熠搖頭,對付五個毛頭小子,他怎么可能會受傷,“壽宴剛剛開始,姑母怎么出來了?”
趙徽柔上下打量趙宗熠,發現他臉色淡然,衣裳整潔,一點經歷打斗的痕跡都沒有,“姑母是來救你的,但你好像根本就不需要?算了,我找你也有其它事要商量。”
她領著趙宗熠回到紫宸殿外的酒宴上,在角落找了一張酒案坐下,順便還趕走了在附近徘徊的其它宗親,然后她悶悶不樂地說道。
“侄兒,你與余家大姑娘的婚事是定下了,但姑母還是要失言了,那誥命……”
趙宗熠拱手笑道:“姑母有此心意,晚輩已是感激不盡,無需如此自責。而且這妻子的誥命本就應該是晚輩親自去求得,皇后娘娘拒之,才是合乎禮法。”
趙徽柔擺弄著酒案上的酒杯,苦惱又歉意地偷看了趙宗熠一眼,“本來是能成的,是我想讓梁懷吉回公主府,才惹怒了父皇和母后,還連累母妃也遭了詰責。”
趙宗熠無奈地搖頭,趙徽柔啊,你可長點心吧,再這么吊在梁懷吉這棵沒有根的樹上,早晚完蛋。
趙徽柔期許地望著趙宗熠,悄悄問道:“侄兒,你有什么辦法能讓梁懷吉回公主府嗎?如果他不回來,你先前給我出的那個主意也沒用啊……”
“殿下!”
趙宗熠差點嚇死,今天的情況不一樣啊,趙徽柔的身邊除了香櫞子,還有一眾面生的內侍,這些人估計是皇帝或皇后派來侍奉趙徽柔的人,可不能在他們面前亂說啊。
“晚輩沒辦法,姑母還是另請高明吧。”
趙徽柔苦悶地點點頭,趴在酒案上一動不動,好像是沒有心情再聊天了。
趙宗熠遲疑少刻,建議道:“晚輩覺得,姑母應該出去走走。”
“出府?”
趙徽柔覺得有道理,自己確實應該出去散散心,在沒成親之前,她還經常打捶丸和馬球,自從開府成親之后,她好像就再也沒有踏出過公主府了。
趙宗熠笑著搖頭,“是出京。晚輩想問,姑母離開過開封府嗎?”
“從未。”
趙徽柔身為大宋長公主,這層貴不可言的身份對她來說是錦衣玉食的保障,也是一道禁錮住自由的枷鎖。
趙宗熠故作惋惜,“那就是了,姑母被困在一隅之地,看到的東西太少,所以才會錯把青梅竹馬的相伴當成男女之情,被其所縛,不能自拔……”
眾內侍大吃一驚,景國公的膽子要太大了,這是在罵公主的眼皮子淺,沒見識嗎?
趙宗熠從腰后卸下一個小包袱,里面是一個木匣,這是他準備的后手,如果曹皇后不喜歡那只琉璃彩鳳,趁機發難,這件東西或許可以救場。
不過,他沒想到曹皇后做的這么絕,直接把他的座位安排到了殿外,如此一來,剛好幫他省下了這件禮物。
他接著說道:“等你領略了大好河山的壯麗美景,嘗遍了市井之中的人情冷暖,或許會有新的人生感悟。”
然后打開了木匣,里面的東西擺放整齊,左側排列著十幾塊紙板,右側是一個神似雙筒望遠鏡的東西。
他取出其中一塊紙板,將其插進了“望遠鏡”的前端,然后遞給趙徽柔,示意她用眼睛湊近兩塊玻璃鏡片,往里面看。
“想象一下,你費盡千辛萬苦之后,登頂泰山,看著日落霞升、飛鳥掠空,再度回首自己,是那么的渺小無知,區區情愛,豈能是人生的全部……”
趙徽柔透過玻璃鏡,果然看到了一幕山頂落日的美景,雖然是靜止不動,但真的還美。
“好漂亮!這是什么?”
趙宗熠隨口回答道:“插片式幻燈片眼鏡,這些插片也都是華夏各地旅游風光主題的膠片,姑母現在看的這枚就是泰山的風景。”
趙徽柔沒聽懂,目不轉睛地盯著鏡中美景,頭也不回地問道:“什么鏡?什么片?”
趙宗熠發現趙徽柔異常激動,拿著幻燈片眼鏡的雙手越來越用力,白皙的藕臂上慢慢浮現青筋,忙勸道:“姑母,小心些,這眼鏡非常脆弱,得輕拿輕放,而且整個大宋就這么一件,壞了也沒法修復。”
“太神奇了。”
趙徽柔放下幻燈片眼鏡,愛不釋手地撫摸。
“這東西也是你的師門從海外帶回來的寶貝?比你獻給母后的那只琉璃丑鳥要強多了,怎么沒想著把這件寶物送給母后做壽禮?肯定能換一個誥命……”
趙宗熠笑了笑,反問道:“若是姑母擁有此物,能舍得將其贈與他人?”
趙徽柔漲紅了俏臉,半天說不出話來,“我……我當然不舍得。”
趙宗熠對幻燈片眼鏡不是很在意,這玩意兒初看驚艷,可插片就那么十幾塊,早晚會膩味,還不如八音盒耐用。
“姑母,此物便送給……哦不,是暫時借給你,等你哪天看膩了,不喜歡了,再派人將它送還給晚輩。”
趙徽柔捧著幻燈片眼鏡,驚喜地叫道:“可以嗎?!”
她忽然趙宗熠連母后都舍不得送,應該是留給妻子的,自己不能奪人所愛,搖搖頭,將幻燈片眼鏡放回了木匣。
“還是算了,萬一弄壞了,姑母那點俸祿賠不起。”
宋朝公主比唐朝公主慘多了,不僅沒有封地和食邑,就連俸祿也是摳摳搜搜,都這樣了,還被御史言官天天彈劾,要求削減公主俸祿,遠遠不如唐朝之時的待遇。
趙宗熠合上木匣,將其推到了趙徽柔的面前,“姑母收下吧,晚輩也不缺這一件寶貝,即便是弄壞了,也無傷大雅,只要姑母開心就好。”
趙徽柔擺手,“還是不妥……”
趙宗熠忽然擰眉,“有人過來了,姑母先收好眼鏡,莫要被其他人看到。”
“哦哦哦。”
趙徽柔連忙拿起木匣,塞到了身后的香櫞子手里,嘴雖硬,身體還是很誠實的,“拿好了,若是有人問,就說是本公主要帶回公主府的珠寶首飾。”
“是。”
香櫞子也很好奇,公主到底在這小小的匣子里看到了什么,好久沒見公主這么高興了。
一名內侍來到二人的跟前,躬身道:“公主殿下,景國公,官家和娘娘讓你們進殿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