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國公府,瑞宜苑。
西廂房,一位紫衣女子盤腿坐在床上,周身好似有一股看不見的能量在浮動,在陽光的折射之下,無數即將飄落到她身上的塵埃都被震開。
此女雖然閉目,卻耳聽八方,院里院外的任何動靜都逃不過她的感知。
“嗯?”
有人來了?
女子瞬間睜開眼眸,摸向身邊的秋蟬劍,隨后似乎聽出了來人是誰,便收回了拿劍的手,下床走到廂房門口。
魏幼娘推開院門,輕聲喚道:“師叔?奴家給你送來了些桂月樓的點心。”
丫鬟春霞拎著一個食盒,跟在魏幼娘的身后,她有些怕那個冷冰冰的女子,“姑娘,咱們把食盒放在廂房門口就走吧?”
主要是她曾親眼看到那女子殺人,手起劍回,干凈利落,那些偷偷潛入國公府的刺客就掉了腦袋。
魏幼娘回頭斥道:“胡言什么?石師叔是長輩,怎能如此怠慢?”
春霞嘀咕,“姑娘,她比你也大不了幾歲,說不定哪天就成了姨娘……”
話還沒說完,她看到了某個熟悉身影,立即收聲,低聳著腦袋跟在自家姑娘的身后。
石水背手走出房間,“你又來了?”
魏幼娘從春霞的手里拿過食盒,將里面的幾碟點心擺在桌上,“一月之期已經到了,奴家也很擔心國公爺的安危。”
石水不動聲色地看看點心,心里贊揚魏幼娘的品味不錯,每次送來的點心都很好吃,讓人回味無窮。
“你不用天天都來,他若是醒了,我會派人通知你。”
魏幼娘討好的笑道:“奴家來此,也能陪師叔說說話,解解悶。”
石水點點頭,坐到了桌邊,拿起一塊粉色的蜜糕,嘗了一小口,嗯,滿嘴花香,甜而不膩,好吃。
她早在半個月前就回到了京城,之所以會這么快,是因為她在田莊馬廄一眼相中的那匹馬,是劉興秘密轉移到田莊的千里駒,原先是瑯琊郡王的坐騎。
半個月之前,趙宗熠已經閉關十四天之久,皇帝數次派人召他進宮,都被老管家劉興以“閉關不能打擾,會走火入魔”為由給打發了。
等到了二十四天的時候,也就是六天前,沉寂了快一個月的邕王和兗王終是按捺不住了,他們看到官家如此重視趙宗熠,想要探明緣由,于是不約而同地派人潛入景國公府打探。
結果就是,這些人撞見了守在瑞宜苑的石水,成了花園的花肥。
三天前,皇帝的耐心也耗盡了,他剛剛告知趙宗熠有關皇儲的秘辛,趙宗熠就躲了起來,莫不是有什么問題?
于是,一道口諭,皇城司派兵把景國公府圍了個水泄不通。
時間回到今天。
石水這些天一直守在瑞宜苑,趕走了院落里的所有丫鬟,獨自在此。
原因無它,三十天不吃不喝還能氣息如常,實在太過神異,一旦泄露出去,容易遭到皇帝與道家的覬覦。
“哐當。”
正房發出響動。
石水三下五除二地吃掉手中糕點,轉身拿起秋蟬劍,快步來到瑞宜苑的正房門前。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有人躲過她的感知,潛入趙宗熠的房間,除非那個的輕功比她高出數倍。
又或者,是趙宗熠醒了。
她推門而入,只見趙宗熠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吃力地活動著早已僵硬的手腳,舉止略顯滑稽。
周圍堆滿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有些金屬盒子太重了,把床給壓塌了,所以趙宗熠才會滾到地上。
石水早就猜到趙宗熠的這種奇特狀態與他之前說過的“夢游仙法”有關,此時看到房間里突然多出這么些東西,也不驚訝。
“所以,這次不是去大熙?”
趙宗熠看到石水,同樣沒有吃驚,畢竟他要神游一個月,已經想到自己醒來的時候,石水已經回來了。
“嗯,每次的世界都不一樣,應該不會再去大熙了”
“是嗎?”
石水的神情有些落寞。
魏幼娘也拎著裙擺,小跑了過來,看到趙宗熠終于醒了,喜極而泣。
“郎君!”
春霞嗅了嗅,嘟喃道:“好臭。”
通天之目可以蘊養趙宗熠,維持他的身體機能,卻不能幫他清潔身上的油脂,日積月累形成的污垢,又一直捂在被子里,能沒有味道嗎?
趙宗熠也聞到了,尷尬地婉拒了魏幼娘的擁抱,“幼娘,你先讓下人們準備熱水,我需要沐浴。”
魏幼娘點了點頭,轉身欲去,又頓了一下,回頭欲言又止道:“郎君,你的浴桶被師叔誤用了……最近皇城司封了國公府,不讓下人們出入,也沒法購置新的。要不,郎君去奴家那兒,奴家親自伺候揩背。”
她的目光變得格外明亮,好像在眼饞什么。
說起來,隨著“太廟之行”和“襲爵回府”,趙宗熠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氣了,他那貌若潘安的俊美之姿也不脛而走,與魏幼娘之間的緣分甚至被改編成了才子佳人的話本,在坊間廣為流傳。
趙宗熠點頭,“去準備吧。”
魏幼娘福身應是,隨后踩著輕快的步伐,離開了瑞宜苑。
春霞好奇地看了看房間里的東西,似乎在找什么東西可以載人飛上天,“咦?好像沒有姑娘說的超大祈天燈。”
“春霞?看什么呢?還不快跟上來。”
“哦,姑娘等等我。”
等她們走了,趙宗熠向石水詢問皇城司為什么封府?
石水覺得是皇帝有些小心眼,“皇帝多次派人召見,你卻一直沒有露面,所以他生氣了?”
趙宗熠不禁啞然,又找人喚來了老管家劉興。
劉興一個月不見趙宗熠,真的以為他已經駕鶴仙逝了,若不是石水再三保證,他都要準備喪事了。
“少爺,你可算是醒了。”
他拿出十幾本拜帖,雙手奉上,“這是一個月以來的拜帖,還有府外的皇城司……”
趙宗熠接過那些拜帖,大部分都是不認識官員,應該是邕王和兗王派來試探的幌子,不過里面也有真心拜訪之人,比如顧廷燁、盛長柏、焦翔,以及曹家。
“官家有什么口諭嗎?”
劉興回答道:“官家讓皇城司圍了國公府,說是國公爺出關之后,立即進宮覲見。”
趙宗熠擇出那幾本拜帖,遞給劉興,“派人知會這些人,就說我已經出關。另外,通知府外的皇城司,等我沐浴更衣之后,馬上進宮面圣。”
“是。”
劉興接過拜帖,轉身快步離去。
趙宗熠環顧房間的東西,拿起其中一個小盒子,然后轉身對石水說道:“這些東西絕對不能外泄,希望師叔可以坐鎮此處,等我回來。”
石水聞言,也清楚其中輕重,正容亢色地點頭,“好。”
“有勞。”
趙宗熠抱拳一禮,然后就出了院子,去往魏幼娘的點翠院。
點翠院內。
魏幼娘回到院落,連忙招呼丫鬟和婆子,讓她們快些準備燒熱水,然后刷洗浴桶。
雖然她每次用過浴桶之后,丫鬟們都會仔仔細細地刷洗幾遍,但郎君現在要用,還是要慎重些,萬一哪兒又有臟了呢?
她沒料到自己前腳剛回來沒多久,趙宗熠就過來了。
“郎君來了?先去奴家的屋里坐坐,熱水還沒燒好呢。”
趙宗熠將手里的小木盒遞給了魏幼娘,“給,這是你的禮物。”
“何物?”
魏幼娘接過盒子,在手里搖了搖,里面沒什么響動,難道是空的?不過很壓手,盒里應該是有東西的。
趙宗熠笑道:“八音盒。只需擰動盒子下面的發條鑰匙上弦,它就能奏響琴音。”
魏幼娘驚訝地敲敲木盒,傻乎乎的問道:“它可以彈琴?莫不是里面住著一個小人兒?”
趙宗熠故作神秘的低聲說道:“錯了,里面有兩個小人兒。來,我演示給你看。”
二人進了點翠院的堂室,圍坐在一張圓桌跟前。
趙宗熠將木盒側翻了過來,指著下面的發條把手,“你看,扭動這里。”
這一個原木色的小盒子,每次把玩之時,只需擰動下面的發條,然后打開上面的蓋子,里面的兩個小人兒就會開始旋轉,同時內部的那根布滿凸起的音筒也會開始轉動,撥動音板的簧片,發出悅耳的音樂聲。
不一會兒,扭到底了,他松開發條,擺正木盒,打開上面的蓋子。
盒蓋上面還有一個小鏡子,這是最先吸引到魏幼娘目光的東西,照得真清楚啊,也沒有銅鏡那般泛黃,真不愧是仙家之物。
緊接著,盒子里的兩個小人兒開始旋轉,音樂聲開始響起。
音樂很動聽,但魏幼娘卻羞紅了臉,因為那兩個正在旋轉的小人兒分明是一男一女,而且一直在親嘴。
她羞嗔道:“真不知羞。”
音樂緩緩停止,趙宗熠沒有聽清魏幼娘的低喃,“你說什么?”
魏幼娘合上了八音盒的蓋子,耳根子通紅,“奴家很喜歡這個八音盒,郎君有心了,嗯,這首曲子叫什么名兒?從來沒聽過呢。”
“異國的曲子,名為第二華爾茲圓舞曲。”
趙宗熠問過那個禮品店的老板,因此知道曲名。
他頓了頓,解釋道:“答應你的熱氣球,我也沒有忘,最核心的燃料已經帶回來了,剩下的主體都可以慢慢造,待過些時日,就能完成你的心愿了。”
然后,他又放低了聲音,“仙藥也拿回來了,但暫時不可外傳,你以后如果有需要了,再尋我要。”
魏幼娘捧著八音盒,心里甜滋滋的,點頭道:“奴家都聽郎君的。”
她輕輕靠在趙宗熠的肩膀上,也不在乎對方現在臭烘烘的。
二人相依片刻。
春霞跑進來傳報:“姑娘,浴桶洗刷好了,熱水也已經備齊。”
魏幼娘起身,滿臉羞意,“郎君,奴家伺候你沐浴……”
趙宗熠搖了搖頭,“這次就不必了,我還要抓緊時間進宮,你派人去前院找興叔,讓他指派個得力的小廝過來給我揩背就好。”
魏幼娘上了七八年的夜班,沒有黑眼圈已經很難得了,哪還有時間鍛煉身體?看看她軟弱無力的四肢,等她給趙宗熠搓完背,怕是小半個時辰都過去了。
“那奴家給郎君沐發?”
“也好。”
……
盛宅,葳蕤軒。
紅狼在廳堂里來回踱步,“這都一個月了,景國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若弗跪在偏室求神拜佛,想保佑兒子長柏高中,女兒華蘭和如蘭身體康健,一生順遂。
她走出來后,不安的說道:“聽說,皇城司圍了景國公府,該不會是禍事了吧?”
盛紘拂袖斥道:“休要胡言,這段時間有不少官員彈劾景國公,但官家一直留中不發,想來圣眷還在。”
王若弗已有猜想,“那就是景國公在和陛下鬧脾氣?”
“和官家鬧脾氣?”
盛紘不解地看向王若弗,“你這話何意?”
王若弗揮退了丫鬟和嬤嬤,小聲解釋道:“先前景國公送華兒回來的時候,不是說了嗎?官家讓他迎娶曹家大房的四歲嫡女,他不樂意。這不,當天回去之后就選擇閉門不出了。”
盛紘也聽說過此事,在他看來是禍非福,如果景國公真的成了曹家的女婿,必然會卷進皇儲之爭當中,到時候盛家恐怕很難獨善其身。
若是曹家支持的邕王勝了,那固然最好,可要是敗了呢?曹家、景國公和盛家都會遭到兗王的清算。
他揉揉眉心,“罷了,明天是殿試的傳臚放榜之日,也不知道長柏考得如何。”
“夫君放心……”
王若弗正要夸上幾句長柏的文采。
有下人來報:“主君!主君,景國公府派人來了,說是國公爺出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