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樓,西座,云溪閣。
三層南側的上等雅間,舞伎們的嬉鬧與討好,并沒有讓曹家三房之子曹琢的心情變好,他隨即推開了懷里的美人,滿懷心事地喝著悶酒。
片刻后,隨行的小廝來報,他要等的人來了。
“都下去吧。”
房內的伎子們得了賞銀,紛紛行禮,然后挨個兒離開了。
小廝傳完話,也聽命退出了房間。
曹琢獨自在房里等著那個人,一會兒之后,看到久等的客人終于來了,他忍不住嘲諷道:“焦巡使,你的膽子何時變得這么小了?還特意讓我清退歌伎,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焦巡使見禮,“大公子。如今的汴京暗潮洶涌,兗王與邕王已經是勢不兩立的狀態,就差魚死網破了,在下覺得還是謹慎些為妙。”
曹琢讓焦巡使坐下說話,而后說明自己的想法,“今天叫你過來,是有件事情要交給你去辦。”
焦巡使抱拳說道:“大公子盡管吩咐。”
曹琢親手給焦巡使倒酒,讓焦巡使受寵若驚,細細聆聽對方的下文。
“父親為了平息邕王的怒火,罷了我在廣云臺的管事權,將廣云臺交給了我的庶弟打理,讓周氏那個賤貨好生得意!焦翔,我咽不下這口氣啊。”
焦翔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大公子,你就是借我幾個膽子,我也不敢動周姨娘和二公子啊。”
曹琢搖頭道:“那兩個賤人,本公子親自對付,你……去幫我把趙宗熠這個罪魁禍首給宰了!他現在住在城外,下手也方便,你在殺完人后,一把火燒了他的田莊,毀尸滅跡。”
焦翔咂舌,讓你丟差事的罪魁禍首不是邕王嗎?你還是真是柿子撿軟的捏,可是趙宗熠不是軟柿子啊,他比石頭還硬。
“大公子,這不妥吧?趙宗熠畢竟是皇室宗親,教訓一頓得了,若真的殺了他,唯恐事情鬧大啊。”
曹琢嗤笑道:“怕什么?他是皇室宗親,我們就不是皇親國戚?”
他的姑母是當朝皇后,而焦翔的姐姐是潞王側妃,就汴京這塊地兒,哪個達官顯貴沒有與皇室沾親帶故?
誰怕誰啊?
“事情辦得干凈些,不就沒有后患了嗎?”
焦翔實在不想蹚這灘渾水,“大公子有所不知,那個趙宗熠的武功太高了,我這……不是對手啊。”
曹琢拍桌罵道:“蠢貨,我是讓你找他決斗嗎?是讓你去殺人!武功再高又有何用?敵得過人多?”
他陰惻惻的低聲笑道:“敵得過我手里的軍弩?”
焦翔嚇得面無血色,“大……大公子,你怎么會有軍弩?”
曹琢沒有解釋,語氣強硬的吩咐道:“明早,會有人將五把軍弩送到你的家里,你明晚就出城辦事,我不希望趙宗熠活到后日。”
“大公子,我……”
焦翔還想推托,他見識過趙宗熠的武藝,此行還過兇險,成功的可能性不高。
曹琢不耐煩地冷笑道:“焦翔,你該不會被他嚇破了膽子吧?我聽說,你在廣云臺被他扒光了衣服羞辱,就不想報仇?”
焦翔點頭,“想,做夢都想,可是小人也有自知之明,斗不過這種狠人。大公子,小人還有家人要養活,實在不想以身涉險,大公子還是另請高明吧,告辭。”
說完,躬身抱拳,就要離開。
曹琢面露兇狠之色,“焦翔,你怕趙宗熠,就不怕本公子么?”
他咬牙道:“本公子告訴你,如果你不去殺了趙宗熠,本公子就當你是背叛了曹家,自會有人清算你和你的家人。”
焦翔漲紅了臉,敢怒不敢言,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曹琢站起來,緩緩走到焦翔的身邊,威逼利誘道:“焦翔,你在開封府待了這么多年,曹家一直記得你的苦勞。這樣的吧,等事情辦妥了,我親自去幫你打點,調你去殿前司任職,品級也會往上提一提……”
焦翔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到窗戶那邊有人說道:“焦巡使,我看你還是答應吧?這條件不錯啊。”
“何人?!”
他們皆是一驚,轉身看了過去,只見一男子靠坐在窗邊,另有一女子踩在外面的屋檐上,二人皆是黑衣蒙面,看不清真容。
他們是怎么上來的?這里可是樊樓的最高層,周圍沒有任何可以攀爬借力的高物,而且樓層之間都有挑檐相隔,爬是肯定爬不上來的。
難道此二人長了一對翅膀,會飛不成?
曹琢悄悄摸向腰間匕首,喝問道:“你們是何人?”
焦翔已經聽出了那個聲音,他來樊樓赴約,自然是沒帶兵刃,此時心里驚慌無比,“大公子,剛剛說話的男人就是趙宗熠!”
曹琢大驚,拔出了匕首,“快!焦翔,你我合力,誅殺此賊!”
趙宗熠跳進房內,笑道:“這么巧?我也是來殺你的。”
焦翔看到對方二人都有佩劍,自知萬萬不敵,轉頭就要朝著門外呼救,曹琢的隨從都在外面,或許將他們喊進來幫忙,才有一線生機。
但他還沒開口,一柄利劍就已經懸在了他的脖前。
石水語氣淡漠的說道:“不想死的話,就不要輕舉妄動。”
“來……”
曹琢的聲音也戛然而止,現在喊人已經遲了,趙宗熠捏住了他的脖子,將他緩緩舉了起來。
“咔。”
隨著骨頭碎裂的一聲輕響,曹琢歪頭抽搐了幾下,很快就咽了氣。
趙宗熠將尸體放了下來,扔在了焦翔的腳邊,送上了親切的問候:“焦巡使,好久不見啊。”
焦翔皮笑肉不笑的諂諛道:“世子爺,小人有眼疾,什么都沒有看到。”
石水問趙宗熠,“這人也要殺了?”
焦翔心里涼哇哇的一片,苦笑道:“世子爺,能不能讓小人死個明白,你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趙宗熠雙手環胸,“我今晚原本的目標是你,想著殺了你,再去殺了曹澤的某個兒子,借此警告曹家三房。”
他在京城的仇家不多,除了關系破裂的邕王府,就是水火難容的兗王府,不過他現在有官家派來的侍衛親軍保護,這兩位王爺暫時不敢對他動手。
再有就是曹家了,因廣云臺之事,他與曹家三房結下了很深的梁子,如果不盡快解決這個麻煩,曹家三房少不得在背后使絆子。
所以他才要想給曹家三房一個警告,讓他們安分些,同時也準備去結交曹玹的這一房,令他與曹家的矛盾不要擴大。
“至于我為什么會出現在樊樓,焦巡使,這得感謝你宅邸的下人,是他們告訴我,你來樊樓赴曹家三房大公子的約了。”
接下來的事情,焦翔猜到了,肯定是趙宗熠二人用了某種勾爪繩索之物,爬上了樊樓三層,然后聽到了曹琢要殺自己,于是選擇先下手為強。
倒是猜對了個十之八九,唯一的錯誤是趙宗熠和石水是用輕功飛躍上了樊樓,根本沒有借助任何工具。
焦翔也是識時務,就這么直愣愣地跪下了。
“世子爺,小人家中還有老母和妻兒要奉養,能不能饒小人一命?小人保證守口如瓶,絕不會向外人透露今晚之事。”
趙宗熠盯著焦翔看了好久,斟酌了半晌,忽然不想殺他了,此人的把柄就在眼前,如果能加以利用,說不定可以收服此人。
說到底,趙宗熠還是手底下太缺人了,今后難免會有不少臟活累活,讓顧廷燁和石水去辦,難免有些大材小用,這個焦翔倒是剛剛好。
“想活命?很簡單。”
他又話鋒一轉,笑道:“就算我不殺你,你也難逃一死吧?應該有不少人知道你與曹琢在樊樓會面,結果他現在死了你的身邊,房間里又無其他人……”
焦翔不禁抬頭問道:“怎么沒有?不是世子爺也在么?”
趙宗熠笑問:“你如何向其他人證明本世子在場?說我是從窗戶外面飛出來的?”
焦翔支支吾吾道:“世子爺用勾爪上來,必然會在檐上留有痕跡……”
趙宗熠擺擺手,起身又拍了拍腰間,“勾爪?你誤會了,我們沒有使用任何工具,全憑輕功。”
“怎么可能?”
焦翔不由得滿頭大汗,伏在地上的雙手默默攥緊。
他還打算求得性命之后,再趕緊派人將曹琢的死訊通知府衙和曹家,順便出面證明兇手為趙宗熠,現在看來,證據尚且不足,還有可能引火燒身?
趙宗熠點頭道:“是不可能,所以你沒法解釋。而且,我這次進城沒有經過城門,所以也沒有留下入城記錄。”
他蹲到焦翔的跟前,“換句話說,我有充足的人證和物證,可以證明此時的我在城外田莊。”
焦翔萬分駭然,“你……不可能的!外城的城墻高約四丈(12.5米),內城的城墻也是三丈有余,表面平整且布滿青苔,你們怎么可能攀爬進來?”
趙宗熠的輕功還未真正入門,憑他當然是不行,這不是有石水嗎?這位武林前輩的輕功可是一絕,翻越城墻對她來說也不是什么難事。
“對,聽起來完全不可能,這些事情已經超出了常人的認知,所以你沒法解釋,開封府和大理寺也不會相信你的證詞。”
他抓住焦翔的肩膀,“你在開封府當差,應該了解官府的辦案流程,你覺得他們最后會如何斷案?曹家又會認為誰才是兇手?”
焦翔一時語塞,目光呆滯的說道:“不可能,僅憑人力怎么可能攀上四丈的汴京城墻,除非你是仙人下凡……”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城門歸皇城司派兵值守,你在皇城司也有人脈?所以才能讓他們幫你抹除了門檢的筆錄?”
趙宗熠不禁佩服焦翔的想象力,也沒有選擇點破,故作高深的說道:“焦翔,你若是想活著,我可以幫你。”
焦翔借坡下驢,連忙跪地俯首,“求世子爺搭救。”
趙宗熠起身用劍鞘拍打焦翔的側臉,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對方,沉聲道。
“我可以帶走曹琢的尸體,沒了尸體,他就不算死亡,而是失蹤。屆時,你大可向其他人解釋說,自己進來的時候,曹琢就已經不在了,他的失蹤與你無關。”
“雖說你依然會受到盤問和收押,但沒有證據和尸體,開封府與大理寺也只能放了你。”
焦翔偷偷看了趙宗熠一眼,不免皺眉,瑯琊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樊樓人多眼雜,往來賓客絡繹不絕,幾乎不可能將曹琢的尸體從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運出去?莫非瑯琊世子真是神仙?
姑且先順著他的話說吧,“可是曹家……”
趙宗熠打斷道:“曹家的事情,以后再說。”
他轉身指了指地上的尸體,“我幫你帶走了尸體,你是不是應該也幫我一個忙?”
“什么忙?”
焦翔問。
趙宗熠假意思索,實則在觀察焦翔的神態變化,“嗯,讓我想想,有了!我會把尸體藏到你的床下,你記得盡快幫我處理干凈。”
焦翔沒聽明白,扭頭看看雅間的木床,不解地問道:“什么我的床下?”
趙宗熠咧嘴笑道:“就是你的宅邸,你的房間,你的床底下……”
焦翔聞此言,不禁竦魂駭目,腦袋如遭重錘,耳邊似有嗡鳴之音,差點昏厥過去,“世子爺,你饒了我吧?我真的不敢沾染此事啊!”
趙宗熠捏住他的脖子,眼中的殺意畢露,“晚了,從你那天踏進廣云臺的那一刻,你我二人就已經注定不可能善終。現在輪到你做選擇了,是乖乖將自己的把柄遞到我手里,替我處理曹琢的尸體?還是,陪曹琢一起死?”
焦翔的糙臉漲得通紅,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幾近瀕死之際,他卻意外的冷靜了下來。
瑯琊世子說的那些事情過于離奇,根本不可聽信,什么輕功飛躍城墻,什么徒手躍上樊樓,聞所未聞,簡直是神仙話本里面才會出現的情節。
他選擇賭一次,“如果世子爺真有本事,能無聲無息的將曹琢藏到我的床下,我焦翔一定幫世子爺處理干凈。”
趙宗熠松開了對方,笑道:“我知道你的小心思,是想去調查我剛剛說的那些事吧?盡管去,我很期待你的調查結果。”
他轉身用被褥裹起了曹琢的尸體,扛在了肩上。
“給你一句忠告,盡快處理曹琢的尸體,以免夜長夢多。”
說完,在焦翔驚恐的目光中,趙宗熠與石水直接躍出了窗戶,雙腳在瓦片上輕點了幾下,高高躍起,二人在樓宇之間不停穿梭,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焦翔站在窗邊呆愣了許久,總覺得自己是做了一場夢,人……怎么可能會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