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馬車返回府邸，魏府此時已經(jīng)張燈結(jié)彩慶祝新年的到來，陳雅秀那日得到魏林楚的提點，如今徹底釋放天性在京師到處亂逛，每日就如孩童一般不著屋。

不過陳雅秀一身武藝擺在那里，但凡有對她生出調(diào)戲想法或者污言穢語的人，往往都會被教訓的很慘，哪怕叫官兵來都抓不住。

另外船員林新宏經(jīng)過個把月的療養(yǎng)，再加上年輕力壯的優(yōu)勢，身上傷勢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開始進行各種康復訓練。

同時為了報答魏家的救命之恩，他主動承擔起魏山的護衛(wèi)工作，相比較魏林楚官府辦事不方便，魏山這種商人身份確實更需要保鏢陪同。

魏林楚剛一走進廳堂，魏山就從懷中拿了一張銀票遞了過去，仔細看了眼上面數(shù)額居然高達千兩。

后世電視劇中對于古代銀錢的描寫，動不動就是來個賞賜黃金萬兩，事實上白銀至少在明代還算相當保值的貨幣，哪怕整個遼東下?lián)艿倪|餉，平均下來每年數(shù)額也不過才五百萬兩。

要是隨便來個賞賜都黃金萬兩的話，這么有錢崇禎帝也不用找棵歪脖子樹上吊了。

這張千兩銀票，相當于兵部員外郎彭榮南整年的貪墨數(shù)額，就算魏家成為皇商算是比較有錢，魏山也不會隨隨便便就給出來。

于是魏林楚不解道：“爹，你這是為何？”

“族兄趁著年關出了趟宮，讓我把這張銀票交予你，算是為宮中之事出謀劃策的獎賞?！?

聽到是魏忠賢給的，瞬間魏林楚就覺得相當合理。

原因就在于魏忠賢有一個閹人，亦或者說普通窮人沒有的優(yōu)點，那便是膽大舍得投資，他要是能吃上肉，跟著的小弟都能喝上湯！

要知道窮人往往在金錢方面比較謹慎，畢竟相當于富人他們沒有揮霍的本錢，每一分一毫都得精打細算。哪怕就是突然有錢了，第一反應也是存著以備不時之需。

可魏忠賢不同，極其舍得花錢。

天啟帝的乳母客氏，最初其實并不是魏忠賢的姘頭，而是與一名叫做魏朝的太監(jiān)對食，魏忠賢是硬生生撬墻角得來的。

他之所以能贏得客氏的芳心，除了會拍馬屁花言巧語外，送各種胭脂花粉，名貴衣裳那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反正只要買得起就一定送！

最夸張的時刻，他敢拿出一桌六十個菜，花費五百兩的檔次去請客氏吃飯，并且還不止一頓，隔三差五就去下館子！

那時候的魏忠賢，可不是權(quán)力風光的九千歲，還僅僅是個惜薪司的小太監(jiān)。可以說把全副家當賭了上去，還借了不少外債，追不到客氏就得完犢子。

結(jié)果證明魏忠賢賭贏了，從此他登上人生巔峰。

千兩銀票就是魏忠賢大方的表現(xiàn)，同時也是他對于魏林楚能力的認可。

“宮中之事堂伯父處理的怎樣了？”

“他沒說，應該還算順利吧。”

“那就好。”

魏林楚沒再多言，把這張千兩銀票給收了起來。

“楚兒，為父就是擔心宮中之事牽扯越深，到時候總有你應付不來的一天，那時又如何是好?！?

魏山有些憂心忡忡，族兄魏忠賢這千兩銀票送過來，已經(jīng)很明顯看重自己兒子了。

“到時候再說。”

魏林楚很隨意的回了一句，相比較大明朝未來的變故，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算事。

“只能如此了，明日兵部應該公休吧？”

“嗯，公休三日?！?

“楚兒你這段時日頗為勞累，就好好放松一下。”

魏林楚這段時間的變化，魏山是看在眼中。

白天去兵部歷事，晚上還秉獨夜讀，完全稱得上勤奮刻苦一詞。

與這個時代其他父母不同，魏山對魏林楚的期望其實不高，從未想過他能金榜題名，只要能安分守己平平穩(wěn)穩(wěn)即可，過于勞累會傷身子。

“爹，你放心吧，我已經(jīng)長大能應付的來?！?

天下父母心，魏林楚很能理解魏山心中的憂慮，

“那就好?！?

魏山笑著回應了一句，確實自己有些時候過于操心了。

年關三日，魏林楚算是好好放松了一把，不是在家與陳雅秀放放煙火鞭炮，就是與王宜東跟李正兩人聚聚逛街，十分瀟灑愜意。

同時在下館子的過程中，魏林楚還有一個意外發(fā)現(xiàn)，那便是他送給花魁蘇小婉的那篇《木蘭花》，如今已經(jīng)改編為唱曲傳遍了京師各大青樓畫舫。

并且由于詞作中那股女子被男子拋棄的幽怨之情，寫的實在是過于入木三分，讓魏林楚成為了京師名妓中“婦女之友”。

很多人都心中暗自懷疑，這小子是不是打小留宿青樓，不然怎么能這么感同身受呢？

快樂的休假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天啟元年正月初四，魏林楚不得不早起換上那身綠色官袍，再度前往兵部歷事，又回歸后世那種“社畜”一般的生活。

只不過這次在兵部大門外面，魏林楚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魁梧身影，滿桂正身姿挺拔的站在雪地中，仿佛在等候著什么人前來。

并且可能是等了許久的緣故，他肩頭已經(jīng)落滿了白雪。

魏林楚走上前去正準備打招呼，卻沒想到滿桂主動撲了上來，展開雙臂給了他一個極其熱情的擁抱。

滿桂本身就壯碩魁梧，再加上情緒十分激動難以自控，這個擁抱差點沒把魏林楚給勒死。

“滿參將，有話好好說，在下這身子骨經(jīng)不起折騰！”

魏林楚漲紅臉喊出這句話，同時不斷拍打著滿桂的胳膊，自己好歹算是對他有恩，這操作怎么感覺跟仇人差不多。

聽到魏林楚這句話，滿桂才反應過來自己情緒過激了，當即松開手臂單膝下跪道：“魏公子，你乃本將及喜峰口弟兄們的救命恩人，此等大恩大德就算要我這條命都沒二話！”

“滿參將，客氣了?！?

魏林楚沒想到滿桂會向自己行大禮，趕忙托住手臂想要把他給扶起來。

結(jié)果魏林楚試著用下力，對方身體卻紋絲不動……

“滿參將，這里乃兵部衙門，在下不過是個歷事監(jiān)生?！?

“你這般大禮在下受不起，同時容易惹人非議?！?

“好，本將絕不給魏公子惹麻煩！”

滿桂聽后立即站起身來，兵部衙門那場差點被定性為叛亂的討?zhàn)A，讓他徹底明白京師官場這潭水有多深，確實不能給自己恩人多生事端。

“滿參將，是兵部的欠餉發(fā)放了嗎？”

從滿桂如此激動興奮的神態(tài)，魏林楚大概能猜測到欠餉發(fā)放了。

“沒錯，兵部不僅把一萬多兩的欠餉發(fā)了，還每人多發(fā)了一兩年節(jié)錢。這下弟兄們終于能給父母妻兒吃上一頓飽飯，買上一件新衣裳了！”

整個喜峰口在冊將士三千多人，也就是說玩命到京師兵部衙門討?zhàn)A一番，滿桂等人總共拿到了一萬五千兩餉銀，折合到每個人手中不到五兩。

要知道他們本應得的軍餉，應該是兩萬八千多兩，如今僅僅拿到手五成多點，就高興成這樣。

魏林楚此刻都不知道應該是一同高興，還是感到悲哀。

當然，這些心中苦楚，魏林楚自不會表現(xiàn)出來。

他臉上此刻強擠出一抹笑容道：“拿到餉銀就好，我也算沒有失信于你?！?

“沒有魏公子關鍵時刻出手相助，爾等別說是拿到餉銀，恐怕就連命都沒有了?！?

“客氣，此乃在下分內(nèi)之事。”

“魏公子，今日本將便要返回薊鎮(zhèn)喜峰口，這份恩情無以為報，別的就不多說了?！?

“只要以后有用得上我滿桂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只需魏公子一句話的事情！”

滿桂信誓旦旦拍著自己胸脯說出這句話，魏林楚沒有失信，自己同樣一口唾沫一個釘。

“好，我記下了，滿參將一路順風?！?

“魏公子，告辭?！?

滿桂抱拳又行了一禮，兵部已經(jīng)下達返回期限，他要不是為了親自見到魏林楚道謝，此刻早已返程了。

“告辭?！?

魏林楚拱手回了一禮，然后目送著滿桂背影消失在官道的街角。

常言道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魏林楚沒想到自己與明末悍將滿桂就此結(jié)下淵源，至少來日如果有機會前往遼東的話，相當于有了一個可信之人。

踏入兵部司務廳，今日的氣氛顯得有些格外不同，曾經(jīng)那些水火不容的老吏員們，見到魏林楚很多人主動過來道賀新年祝福。

說實話道賀新年是假，主動修復與魏林楚的關系是真。

但凡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現(xiàn)如今魏林楚展現(xiàn)出來的實力跟潛力，已經(jīng)注定非池中之物。哪怕今年的順天鄉(xiāng)試落榜，憑借著兵部歷事的上等評價，想要入仕為官都不難。

還是那句老話，明代官就是官，吏就是吏，其中差距就如同后世公務員跟合同工那般。只要魏林楚有機會入朝為官，那他就是這群吏員上級的存在，現(xiàn)在不修復下關系，等著以后被穿小鞋嗎？

對此魏林楚也是禮貌回應，他可沒心情與這群吏員記仇，要是如此小心眼的話，以后就不用活了，畢竟官場上結(jié)仇的事情多了去。

回到自己的“工位”，魏林楚倒是與相熟的姜志平、錢中清、齊文等人熱情閑聊幾句。特別是司務齊文，沒想到當初自己僅僅是休個月假，就引發(fā)出后面一連串的事件。

有時候都不得不感慨，人生機遇就是這樣，魏林楚這種金子注定無法被埋沒。

不過就在此時，楊漣出現(xiàn)在司務廳的門口，讓廳內(nèi)本來歡快的氣氛瞬間安靜下來。

“魏小友，出來一下，本官有事要與你商議?！?

“是，楊給諫。”

魏林楚應了一聲便走出司務廳，兩人一前一后站在兵部值房的長廊上。

“魏小友，糧儲司查驗賬本之事辛苦了?！?

楊漣首先向魏林楚道了聲謝，然后才繼續(xù)說道：“我沒有料到你能如此快的把賬目給查清，更沒有料到牽扯范圍會如此之廣，還差點引發(fā)了一場兵部平叛?！?

“本官今日過來，就是想要告知魏小友，大司馬對此事的最終處理結(jié)果。”

“喜峰口欠餉將由戶部王主事?lián)芸钪Ц?，貪墨主責定性為兵部武選司郎中吳浩，清吏司員外郎彭榮南，以及薊鎮(zhèn)總兵府副總兵賀志凱?！?

聽著楊漣的訴說，哪怕事先已經(jīng)知道如此，魏林楚依舊忍不住用著自嘲語氣說道：“處理一圈下來，就是王化貞沒有丁點責任唄?！?

楊漣自然能聽出魏林楚言語中的嘲弄意味，只見他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苦笑道：“魏小友，本官也曾以為嚴查此事，能給邊軍將士們一個公道?！?

“事實證明，只要進入了這個官場，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己?！?

“此事，我對不起你?！?

楊漣其實身為上官，他完全沒必要與魏林楚說這些，之所以愿意告知處理結(jié)果，就在于他內(nèi)心始終充斥著一股愧疚。

十幾年寒窗苦讀圣賢書，往往是教導讀書人要重氣節(jié)、輕私利、輕富貴、輕生死這種理念。但真踏入仕途走進官場，就會發(fā)現(xiàn)書本的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完全不同，曾經(jīng)樹立的文人信念便會崩塌。

東林黨中很多人，就是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為了給自己心理安慰，同樣為了維護心中那虛假的正義，瘋狂的黨同伐異把責任推給所謂的齊楚浙三黨，亦或者后來的閹黨。

只是隨著這些對手一個個倒下，幻想中那個理想大同世界并沒有出現(xiàn)，反倒愈發(fā)惡劣到了國之將亡的境地。

從此道心破碎，全面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到了明末東林黨大多涌現(xiàn)出“頭皮癢”、“水太涼”的錢謙益類型漢奸。

“楊給諫，你無需道歉，因為我做了與你同樣的選擇?！?

“妥協(xié)，才能讓喜峰口的將士們獲得一條生路?！?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何必站在道德制高點指責別人？

還是那句話，只要做到無愧于心即可。

“看來魏小友比本官看的透徹灑脫。”

楊漣笑著回了一句，這一刻他覺得魏林楚根本不像什么官場新人，更像是一個老練的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