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國子監的青石板路上，有著絡繹不絕的監生正在踱步前行。

李正跟王宜東兩人依舊勾肩搭背的走著，仿佛已經好到穿一條褲子，可能那一晚在杏園文會游船畫舫上面，兩人確實一炮泯恩仇了……

那塊國子監牌坊下面，魏林楚倚靠著石柱正饒有興趣打量著這兩人。相反李正跟王宜東打打鬧鬧，直至走到牌坊跟前，才發現魏林楚出現在這里。

“林楚，你怎么過來啦？”

見到魏林楚出現，王宜東當場驚訝萬分的撲了過來，著實是有些驚喜。

“怎么，現在你們倆個親如兄弟了？”

魏林楚沒有接話，而是笑著調侃了一句。

李正當然聽出了其中揶揄味道，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男子漢大丈夫哪有這么小肚雞腸。”

“那張立松呢，那小子不找麻煩？”

“他找什么麻煩，道不同不相為謀，現在當了他二哥的跟班，估摸著想著以后侯府嫡二公子繼承爵位，能幫他蔭封個什么官吧。”

再次說到張立松的時候，李正的語氣已經充斥著不屑。

對方如今為了能得到隆平侯的重視，已經跟魔怔了差不多，很多小人行徑李正看不慣。

“對了，你還沒說來國子監干嘛，該不會是兵部歷事被踢出來了吧？”

王宜東又追問了一句，他倒不會為魏林楚被踢感到難過，相反以后幾人可以肆意開心玩耍了。

“以為我跟你一樣嗎？”

魏林楚沒好氣的回懟一句，然后朝著李正說道：“李正，我要托你幫個忙。”

“沒問題。”

“你都不問要做什么？”

對方這態度著實太爽快，讓魏林楚都沒忍住反問一句。

“能幫上就幫唄，幫不上就沒辦法，有什么好問的。”

李正一如既往的耿直，他沒打算拒絕魏林楚的求助，當然就直接答應下來。

“爽快！”

說實話以前魏林楚真沒發現李正什么優點，就覺得對方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打手莽夫。

“我有熟人昨日犯了點事被京衛抓住，目前應該臨時關押在京衛的牢房里面，你能帶我進去與他們見上一面嗎？”

“犯了什么事？”

“通倭。”

什么？

聽到這個罪名李正愣住了，魏林楚怎么還跟通倭扯上關系。

“你沒開玩笑吧？”

李正有些不相信的追問一句。

“你覺得我會開這種玩笑嗎？”

“通倭可是重罪，況且這種奸賊你也想幫？”

“倭患都滅絕了幾十年，現在哪來的通倭，硬要說的話現在應該是倭人通明，很明顯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嘉靖年間倭患在戚繼光的打擊下已經接近絕跡，同時隨著倭國豐臣秀吉死去，德川家族趁勢奪權之后，倭國進入了相對穩定的時期，沒有戰亂就沒有人去亡命當海盜。

另外明朝開放海禁之后，福建地區的海商崛起，其中的大海盜如同歐華宇、李旦、鄭芝龍等人，相繼組織起來龐大的艦隊，并且還在倭國本土建立基地，讓倭國那些小海盜壓根就沒有生存空間。

通倭放在萬歷末年，已經成為了欲加之罪，畢竟只要腦子正常的都不可能去通倭，相反直接去倭國經商掠奪白銀才是王道！

“說的也是。”

李正下意識點了點頭，好像確實沒什么通倭的可能。

“你什么時候準備過去。”

“現在。”

聽到魏林楚如此急切，李正思索片刻就朝著王宜東說道：“幫我向先生請個假。”

“我知道。”

王宜東明白魏林楚要辦正事，他點頭應了下來。

沒有任何耽擱，李正跟魏林楚兩人就朝著京衛指揮使司跑去。

大概半個時辰過后，兩人氣喘吁吁的來到京衛指揮使司的大門面前，相比較兵部衙門僅占據內城一塊小地盤，京衛指揮使司在外城就規模宏大，長期駐扎著數千兵馬。

“林楚，我先進去打聲招呼，你稍等下。”

“去找你爹李僉事嗎？”

“你當我傻啊，這種事情去找老頭子，當然是靠得住的大哥！”

說罷，李正就快步走進了京衛衙門。

如果魏林楚記憶沒錯的話，李正好像就是家中嫡長子，哪來什么大哥？

不過很快魏林楚的疑惑就得到解答，李正從京衛衙門里帶出來一個身材魁梧的武將，開口介紹道：“這是我爹的部下關晨暉，目前擔任京衛鎮撫司的頭，昨夜的追捕行動就是由他統領，抓的通倭奸賊也被關在鎮撫司。”

“關哥從小就教我拳腳功夫，算是半個師父半個大哥，你有什么問題找他就行！”

“幸會，關鎮撫，此事就麻煩你了。”

魏林楚抱拳行了一禮。

“客氣，林楚兄弟乃杏園文會魁首，我可是久仰大名。”

關晨暉抱拳還了一禮，魏林楚杏園文會的名聲不僅在士林界傳播，哪怕他們這些武人都聽說過。

畢竟一個國子監的例監生，莫名其妙力壓一眾才子，又得到花魁蘇小婉的青睞，本身就很適合街頭巷尾的八卦。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很快就會被編成說書段子。

“實屬僥幸。”

兩人互相客氣了幾句，然后關晨暉才開口道：“林楚兄弟，你要見的是不是昨日逮捕的那個泉州海商？”

“沒錯。”

“這群海商可是相當兇悍，我們布下埋伏都折損了好幾名弟兄，林楚兄弟你怎會與他們有交集？”

關晨暉意味深長詢問一句，說是“海商”，實則大家清楚就是海盜。

雖說看在李正的面子上，帶個人進京衛衙門見見問題不大，但海盜這個身份太過于特殊，關晨暉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得了解清楚避免麻煩。

“祖上曾有些交情，另外他們有被人誣陷的嫌疑。”

扯祖上交情很明顯就是不想多說，關晨暉情商還沒那么低，只好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林楚兄弟跟我進來吧。”

說罷，關晨暉就領著魏林楚跟李正兩人走進京衛衙門。

京衛說是一座衙門，實則更像是一座軍營，里面修建了一座很大的校場。

不過校場上荒草叢生，顯然已經許久沒有進行過操練，這也是明末大多數衛所兵馬的現狀，基本上是處于缺額荒廢狀態，維持一下治安還行，真要打仗就是送人頭。

京衛監獄是一座單獨的小屋，由于它并不能算明朝的法司部門，自然就沒有羈押審判的權力，性質更貼近于后世的拘留所，平常情況下是給犯錯的兵丁關禁閉用的。

走進這間小屋，魏林楚就聞到一股血腥味，然后在牢房里面看見一名蓬頭散發，身上布滿傷痕跟血污的精壯漢子，很明顯他遭受過拷打。

“昨日抓住的就是他，名叫林新宏，福建泉州府人士。”

關晨暉隨口介紹了一句，不過魏林楚臉上卻浮現出一抹疑色，開口問道：“不是兩個人嗎？”

聽到魏林楚這句疑問，關晨暉臉上閃現過一抹異色，然后很快就恢復如常道：“另一個昨日傷重不治，現在就他一個了。”

傷重不治？

莫不是嚴刑拷打把人給打死了吧……

魏林楚目前對于衛所這一套流程并不熟悉，再加上又是有求于人，哪怕感到有些不對勁，也只能憋在心里不好多問。

“關鎮撫，能不能讓我單獨與他聊幾句？”

“這個……”

關晨暉面露猶豫，單獨相處有些不符合規矩。

“關哥，都是哥們沒問題的，再說魏林楚一介書生還能劫獄不成？”

李正幫著說了一句話，不就是單獨聊兩句有什么問題。

“那好吧，我們就先出去。”

關晨暉沒有為難，點了點頭答應下來，然后與李正兩人退出牢房。

等到兩人身影遠去，魏林楚這才走到圍欄面前開口道：“林新宏，我是受陳五所托過來的，你知道些什么現在都可以說出來。”

“呵，老子在海上見過大風大浪，玩這招來騙我開口，小子你還嫩了點。”

林新宏抬起頭目光兇狠的盯著魏林楚，哪怕昨夜遭受嚴刑拷打，依舊沒能讓他屈服。

他壓根就不信魏林楚受陳五所托，定然是對方玩的花招！

“信不信隨你，我只想知道陳五說過有兩人被捕，為何現在就你一個？”

魏林楚沒有時間跟精力去玩自證，之前關晨暉臉上神情變化被他看在眼中，直覺告訴他這應該是個突破口。

“那個叛徒在哪，你不應該比我更清楚嗎？”

“你為何說他是叛徒，有證據嗎？”

“證據？他沒有被關押在這里就是最好的證據！”

“別跟老子在這里裝傻充愣，回去告訴你們主子許心素，五爺你們扳不倒，更動搖不到李老大的位置！”

許心素、李老大？

聽著從林新宏嘴中冒出來的人名，魏林楚感到有些懵圈，很明顯陳五昨夜說的東西，對自己身后的勢力跟背景還是有許多保留。

魏林楚估摸著這應該不是不信任，更多是不想讓自家牽扯太深。

腦海中仔細思索了一下明末幾個著名海盜，魏林楚感覺許心素這個名字很熟悉，只是一時有些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不過李老大這個稱呼，倒是讓他下意識聯想到一個人，于是乎開口試探道：“你怎知道許心素要對付李旦？”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福建商幫首領位置許心素這輩子都爭不過李老大！”

得到這句回答，算是驗證了魏林楚的猜想。

陳五背后的勢力，居然還真就是明末海上霸主李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