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國史上四大傳記
- (美)富蘭克林 卡耐基 洛克菲勒 海倫·凱勒
- 6246字
- 2024-12-19 17:16:13
第四章
我們于1726年7月23日從克萊武森啟程。航程中所發生的事情,你可以看我的日記,你會發現我在里面全都詳細地記載了。或許那次航行日記中能找到的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指導我未來一生行動的那個方案,這是我在海上航行時規劃出來的。由于我做出這個方案時還那么年輕,而且直到晚年我都非常忠實地堅守這個方案,因此它就更令人矚目了。
我們于10月11日在費城登陸,我發現城里有了許多變化。基夫不再是州長了,由戈登少校接替他。我看見基夫像一個普通市民一樣走在街上。當他看見我時,好像有點羞愧,只是一聲不響地過去了。
如果不是李德小姐的親友們在接到我的信之后,覺得我是不會回來的,就勸她嫁給了另外一個叫羅吉斯的陶工(婚禮是在我出洋期間舉行的),那么當我看見她時,也會像基夫那樣羞愧難當的!但是,她和他在一起一點都不快樂,不久就和他分手了,不僅拒絕與他同居,還拒絕用他的姓,因為這時有人說他另外找了一個女人。他是一個卑鄙小人,盡管他是一個手藝高明的人,而她的親友們正好貪圖他這一點。他欠了一屁股債,于1727年或1728年跑到了西印度群島,后來就死在那里。
凱莫爾開了一家更大的印刷廠,還有一家大的文具店,添了許多新鉛字,而且有了許多人手。雖然這些工人的技術并不高明,但是他的生意倒像很興隆。
丹尼先生在水街租了一個店鋪,我們在那里將商品陳列出來。我勤懇地照料著生意,學習記賬,不久就很會做生意了。我們住在一起,也在一起吃飯,他像父親一樣教導我,因為他真心誠意地重視我,我也尊敬和愛戴他,我們原本可以很愉快地合作下去的,但是,在1726年或1727年的2月初,當我剛過完二十一歲生日時,我們兩人都病了。我得了肋膜炎,它幾乎使我丟了性命。我經受了極大的痛苦,幾乎放棄了生還的希望;而當我發現自己逐漸恢復時,反而有點失望了,因為我有點兒擔心今后遲早還得再重新忍受死亡的痛苦。我忘了他得了什么病,不過病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后還是死了。在他的口頭遺囑里,他留給了我一筆小小的遺產,以表達他對我的友情。但是他使我再一次流浪失業了,因為那個店鋪由他的遺囑執行人接管了,我在他那里的工作也就結束了。
我姐夫荷麥斯這時正好在費城,他勸我重新回到我的本行。凱莫爾在勸誘我,提出給我高額的年薪,讓我去管理他的印刷廠,那樣就可以使他更好地經營他的文具店。我在倫敦時,就從他的妻子和他妻子的朋友那里得知他的名聲很壞,所以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我設法想找一個商店店員的職位,但是一時沒有找到,所以我又答應了凱莫爾。
在他的印刷廠中,我找到了下面這些工人:休·梅萊笛斯,他是一個威爾士籍賓夕法尼亞人,三十歲,從小就干慣了莊稼活,為人誠實而懂事,有相當敏銳的觀察力,也喜歡讀一點兒書,但是喜歡喝幾杯;司蒂芬·博茨,是一個年輕的成年莊稼漢,也是從小就干慣了莊稼活,有著不同一般的天賦,非常幽默詼諧,但是有點兒邋遢。凱莫爾和他們約定,每周給他們極其低廉的工資,隨著他們技術的進步,每隔三個月就增加他們的工資一先令。這種未來的高額工資,正是凱莫爾將他們引誘來的一種手段。梅萊笛斯將做印刷工作,博茨做裝訂工作。按照合同,要由他來教他們這兩種技術,雖然他自己一樣都不懂。約翰,一個粗野的愛爾蘭人,什么行業也沒有學過,凱莫爾從一位船主那里買了他四年的服役時間,他也要被培訓成為一名印刷工。喬治·韋伯,是牛津大學的一個學生,他四年的服役也被買了下來,準備做一個排字工人,下面我還要講到他。還有大衛·哈利,一個鄉下孩子,凱莫爾收他當了學徒。
我不久就看出,他之所以出遠遠高于他過去慣常給的工資來雇用我,目的就是要通過我來訓練這些沒有經驗的廉價雇工,只要我教會了他們——因為他們都跟他訂有一定年限的契約——他就可以不再用我了。盡管如此,我還是很高興地繼續工作,將他的印刷廠整頓好了,而它本來是十分混亂的,并且逐漸地使他的雇工們注意和改進他們的工作。
一個牛津大學的學生成為一個賣身仆,這是一件奇聞。喬治·韋伯還不到十八歲,他告訴過我一段他自己的歷史:他出生在葛勞斯特,曾在當地的語法學校接受教育;當他們在學校演戲時,他因為在表演中表現出了明顯的優點,所以在學生中頗有名氣。他在學校參加了“幽默社”,曾寫過一些短篇詩歌和散文,發表在葛勞斯特的報紙上,他就是從那里被送到了牛津大學。在大學,他繼續讀了一年書,但是他不很滿意,最希望的還是到倫敦去觀光和當演員。最后,當他領到三個月共十五個金幣的津貼時,他不去還清債務,而是走出鎮子,將他的大學禮服藏在一叢金雀花中,步行來到了倫敦。在那里,由于沒有親友給他提建議,他結識了壞伙伴,不久就用光了他的金幣,但卻沒有找到進入戲劇界的門路,就這樣變得一貧如洗,去典當衣服,但又沒有錢買面包。當他饑腸轆轆地走在街上,不知道如何打算時,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份人販子的宣傳單,上面寫道,凡愿意出賣自己去美洲服役的,可以馬上得到飲食和獎勵。他直接跑了去,在定期服務合同上簽了字,被送上船,就渡海來到美洲了,關于他的情況則一個字也不寄給他的親友。他活潑幽默,性格溫厚,是一個令人愉悅的伙伴,但是有些懶惰、輕率和極度的不審慎。
那個愛爾蘭人約翰不久就逃跑了。我和其他的人開始相處得很愉快,因為他們發現凱莫爾不能教他們什么,而從我這里他們每天都學到了一點東西,所以他們全都更加尊敬我了。我們星期六從來都不工作,因為那天是凱莫爾的安息日,這樣我就有兩天用來讀書了。我在城里認識的有天賦的人漸漸多了。凱莫爾自己待我十分殷勤,表面上很尊敬我;這時,我除了因為不善節約而欠了弗朗斯的錢無力償還之外,就不再有什么擔心的。但是,他很和善,沒有提到這筆錢。
我們印刷廠經常需要整套的鉛字,而在美洲還沒有澆鑄鉛字的人。我在倫敦時,曾在詹姆斯的鋪子里見過別人澆鑄鉛字,可是沒有十分注意它的方法。但是,這時我發明了一種鑄模,利用我們用作打印器的字母,將鉛制成鑄模,這樣就很好地滿足了各種需要。有時候,我也會雕幾塊銅板,我還制造油墨,我又是倉庫管理員和一切事情的操辦人——簡而言之,我差不多是一個打雜工。
但是,不管我多么有用,我發現隨著其他工人的業務逐漸改進,我的服務也就一天天地變得不重要了。當凱莫爾付了我第二個季度的工資以后,他就告訴我說,他覺得我的工資太高了,認為我應當減低一些。他對待我也漸漸地沒有以前那么好了,擺出了老板的架子,常常挑毛病,無事生非,好像隨時準備爆發的樣子。但是,我仍然繼續工作,極大地忍耐下來,因為我想他對我生氣,部分原因是因為他欠佳的經濟情況。
終于,一件瑣事使我們的關系突然破裂了。有一次,在法院附近發生了一陣巨大的嘈雜聲,我將頭探出窗外,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凱莫爾這時候正好在街上,他抬頭看見了我,就用很大的聲音和惱怒的神態沖著我叫喊,讓我只管做好我的事情,接著又說了一些責備的話。這時,所有往外面看熱鬧的鄰居都看到了他是如何對待我的,正因為他當著眾人責備我,這才更加激怒了我。他立即跑到印刷廠的樓上來,繼續和我吵,于是雙方破口大罵,他按照合同給了我三個月的解雇通知,同時他又對于他必須給我這樣長的預告表示懊惱。我告訴他,他的懊惱是不必要的,因為我會立刻離開他的。就這樣,我拿了我的帽子,走出門來。在樓下,我看見了梅萊笛斯,我就請他照料我留下的一些東西,并把它們送到我的宿舍來。
于是,梅萊笛斯在晚上來了,這時候我們討論了我的事情。他非常尊敬我,因此不愿意在我離開那個印刷廠之后再留在那里。他勸阻我不要回家鄉去,這是我剛開始所想的;他還提醒我說,凱莫爾所欠的債務和他的資產相當了,他的債主們開始不安了,他把他的鋪子也弄得一團糟,為了得到現金,他經常做不賺錢的生意,而且常常賒賣貨物,但是又不記賬,因此他必然會倒閉,而他一倒閉,我就有可乘之機。我說我沒有錢,然后他就告訴我,說他的父親很看重我,從他和他父親的一些談話中,他相信如果我愿意與他合伙,那么他父親會投資幫我們自己開業的。
“我與凱莫爾的合同,”他說,“將在明年春天到期;到那時,我們將從倫敦買到我們自己的印刷機和鉛字。我知道我的技術很差,如果你愿意,你出業務技術,我提供資本,我們將利潤均分。”
這個提議很好,我接受了。他父親這時正好在城里,也同意了這項計劃,尤其是因為他看到我對他的兒子影響很大,我已經勸他戒了一段時期的酒,他希望當我們兩人那樣緊密地合作時,我或許能幫助他徹底戒除這個惡習。
我開了一份清單給他父親,他父親將它交給了一個商人去訂購。在機器尚未運到之前,我們要嚴守秘密;在此期間,我將設法在其他印刷廠找些工作,如果有可能的話。但是我沒有找到空缺,所以閑了幾天。這時,凱莫爾因為希望獲得新澤西州紙幣印刷的生意,需要只有我才做得了的雕版和各種鉛字,同時因為怕勃拉福雇用我而搶走生意,所以給我寫了一封十分謙恭的信,說是多年的老朋友不應該因為幾句氣話而分手,希望我回去。
梅萊笛斯勸我去,因為在我日常的指導之下,將會給他更多的機會提高技術。于是,我就回去了,我們相處得比以前一段時間要好多了,新澤西的生意被凱莫爾得到了,我替它設計了一臺銅版印刷機,這在美洲還是第一臺呢!我替紙幣雕刻了一些花紋和對號,還和凱莫爾一同去了一趟柏林頓,在那里我圓滿地完成了整個任務,他也因此而獲得了一筆巨款,這使他在一段時期內不至于破產。
在柏林頓,我認識了許多新澤西州的重要人物。他們當中有幾個人被州議會任命為一個委員會的委員,來到印刷廠監管紙幣的印刷工作,以監督紙幣的印數。因此,這些人一直輪流和我們在一起,而且來監督印刷的人一般總是要帶一兩個朋友來做伴。我因為讀了許多書,所以比凱莫爾更有修養,我猜想可能正是這個原因,而使得他們好像更喜歡和我談話。他們邀我到家里去,把我介紹給他們的朋友,很殷勤地招待我;雖然凱莫爾是老板,但是他們卻有點兒看不起他。說實話,他是一個古怪的家伙,不懂得公共生活,喜歡粗魯地駁斥被人們公認的意見,衣冠不整到了極度邋遢的程度,狂信宗教上的某些教義,并且有點兒無賴的習氣。
我們在那里繼續工作了將近三個月。到那時候,我已經結識的朋友包括愛倫法官、州議會秘書薩繆爾·布斯蒂爾、議員愛瑟·皮爾森、約瑟夫·庫柏、幾個史密斯家的人,和測量局長愛瑟·狄考。后者是一個機警而精明的老人,他告訴我當他年輕時,剛開始是替磚匠運送黏土,成年之后才學習寫字,后來替測量員背測量鏈,他們教他學會了測量技術,這時他靠自己的勤勞,置辦了一份很好的家產。他說:“我預測,你不久將把這個人從印刷行業排擠出去,你將在費城以印刷業起家。”他那時候一點都不知道我在費城或任何其他地方開業的意圖。這些朋友日后對我大有益處,我有時也偶爾幫助他們中間的一些人。他們一生都很重視和尊敬我。
在我講述我正式開業之前,最好是讓你知道我當時對道德和倫理的看法,好讓你可以看出,這些觀念在我未來人生的重大事情中發揮源遠影響的。
我父母很早就給我灌輸了宗教思想,在我童年時代就接受了虔誠的非國教徒信仰。但是,當我還不到十五歲時,由于我發現在我讀過的各種書里面教義存在分歧,而我自己對于教義中的某幾點也先后產生了懷疑,所以我開始對《圣經》本身有懷疑了。我偶爾看到一些反對自然神教的書,據說這些書是《博爾演講》中講道文的大意。它們對我的影響恰好與其原意相反,因為為了駁斥自然神教,它們引用了自然神教信徒的言論,但是在我看來,這些言論卻比那些反駁的理論更雄辯有力。簡而言之,我不久就成為一個完完全全的自然神教信徒了。我的議論使得一些人走上了歧途,尤其是格林斯和拉爾夫;然而,這兩個人后來都毫無良心、極大地害了我。每當想到基夫對我的所作所為(他是另一個宗教上的自由思想者)和我自己對弗朗斯以及對李德小姐的行為,有時使我十分苦惱,我開始懷疑這種教義雖然或許是真的,但是不一定十分有益。我在倫敦的小冊子引用了德萊頓的詩作為箴言:
存在即合理。
雖然半瞎之人,
看到的只是鏈條的一端,最近的一環,
他的兩眼看不到上面權衡一切的秤桿。
在那本小冊子里,我從上帝的屬性、他的無限智慧、善良與權力,得出結論說,世界上沒有什么是錯的,惡與善是一種虛空的區別,惡和善這些事情根本就不存在。現在看來,這篇文章并不像我曾經認為的那樣是一篇巧妙的杰作。因此我猜想,某些錯誤可能會不知不覺地混入我的論斷,以致影響所有隨之產生的理論,而這在形而上學的推論中是很普遍的。
我逐漸確信,在處理人際關系時,真實、誠意和廉潔才是對人生幸福最重要的。我寫下了我的決心(它還保存在我的日記中),決定在我的一生中不斷地加以實踐。《圣經》本身對我并不是多么的重要,但是我認為,我們不能因為《圣經》禁止某些行為,就說這些行為是壞的,或者是因為《圣經》叫我們去做,就認為它們是好的;而是應該這樣考慮問題,即某些行為正因為它們對我們不利,所以我們要禁止這些行為,或者是正因為它們本身對我們有益,所以我們才會去做。這種信念,以及靠著上帝或守護天使的祝福,或者是偶然的有利情況或形勢,或者是這三者相結合,保全了我,使我度過了青春的危險期,安全地走過了我有時在陌生人中間所陷入的險境,使我在沒有父親照顧和忠告的情況下,竟然沒有任何故意的粗魯的不道德或不正義行為——由于我缺乏宗教信仰,這種錯誤或許本該是在意料之中的。
我之所以說故意,是因為我上面所提到的那些實例:由于我年輕,缺乏經驗,由于別人的無賴,都包括了一些必然性在其中。因此,當我開始踏入社會時,我的品德還算是不錯的。我要正確地評價我這種品德,并且決心保持它。
我們回到費城之后不久,新鉛字就從倫敦運來了。我們已經和凱莫爾協商好,在征得他的同意后離開了他,而在此之前他還沒有聽到我們開業的計劃。我們在市場附近找到了一所出租的房屋,將它租了下來。為了減少房租——這時的房租一年是二十四英鎊,雖然現在我聽說已經增加到了七十英鎊——我們便找來釉工湯瑪斯·高德福萊和他的家人一同租用,他們向我們支付租金的很大一部分,而我們的伙食則包給了他們。
我們還沒有拆開我們的鉛字,尚未來得及整理好印刷機,我的一個朋友喬治·豪斯就帶了一個鄉下人來我們這里。他在街上遇到的這個人,這人當時正在尋找印刷廠。到這時候,我們所有的現金都用于我們必須購置的各種項目上了,所以這個鄉下人的五先令作為我們的第一筆收益,而且來得這樣及時,所以它給我帶來的快樂勝過我以后所賺到的任何一個五先令的銀幣。由于我對豪斯的感激,使我常常樂于幫助那些年輕的創業者,否則我或許不會這樣熱心的。
在每一個國家都總有一些預言國家即將毀滅的悲觀主義者。那時候費城就有這樣一個頗有名氣的人,他上了些年紀,看上去像是一個聰明人,講話時態度很嚴肅。他的名字叫薩繆爾·麥克爾。這位先生我并不認識,他有一天跑到我門口來,問我是否就是那個新開了一家印刷廠的年輕人。我回答了他,他就說他很為我憂慮,因為開一家印刷廠很費錢,而且這筆錢將會虧損掉,因為費城是一個正在走向衰敗的城市,城里的居民已經處于半破產或接近破產的狀態;盡管表面上看來相反,例如新建的大廈和上漲的房租,他認為是虛假的繁榮,因為這些東西事實上正是不久就要造成我們毀滅的因素的一部分。他又向我詳細地敘述了當時已經發生的或即將發生的災禍。當他離開時,我有點悶悶不樂了。假如我在開業之前就認識了他,可能我永遠都不會從事這個行業了。這個人一直住在一所破爛的房子里,用同樣的論調辯論著,多年來都不肯在那里買房子,因為一切都將毀滅。但是到后來,我高興地看到他出了比他最初提出悲觀論調時可能買到的高出五倍的價格買了一所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