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突然問道：

“吉祥巷的屋產(chǎn)，也是交給你的？”

“吉祥巷？專務說的是可是南衙邊上的那片宅子？”

蘇澤點點頭，吉祥巷正是鬧妖僧的地方，按照楊寘所說，那里正是店宅務的屋產(chǎn)，租住在其中的，基本上都是在南衙上班的官吏。

馮士元卻搖頭說道：

“不是，那處屋產(chǎn)不在這三千屋產(chǎn)之列。”

“這是為何，你不是說店宅務中最好的房產(chǎn)，都已經(jīng)撥給你了嗎？吉祥巷的房子不好嗎？”

馮士元立刻說道：

“好，當然好了！但是能租在吉祥巷的，都是在南衙做事的官吏，又怎么是馮某能惹得起的？他們就算是拖欠租金也驅(qū)趕不得，有了問題經(jīng)常要人來修理，這里的物產(chǎn)都是不賺錢的，自然不在三千戶之列。”

原來如此。

“那吉祥巷鬧妖的事情，你聽說過嗎？”

馮士元搖頭，蘇澤這才想起來，這個月馮士元都在大牢中呆著，恐怕也沒有機會知道這些事情。

不過馮士元畢竟是做過開封府押司的，最擅長察言觀色，他對著蘇澤說道：

“不過專務問起，草民可以幫著打聽一下。”

蘇澤點點頭，這次真的是保對了。

這馮士元又有能力又有人脈，在汴京城就是地頭蛇，有了他確實能很快掌握店宅務的情況。

“那就先去這三千處屋產(chǎn)看看。”

馬車開動起來，說是三千處屋產(chǎn)，但是店宅務的房子大部分都是連在一起的，往往是整個巷子都是店宅務所有，實際上這些屋產(chǎn)也就是幾十個街巷坊弄。

蘇澤在走了一個上午之后，終于明白了汴京城內(nèi)的普遍居住情況。

總結(jié)起來也就是三個字——臟亂差。

蘇澤這才明白，自己穿越繼承而來的小院，在汴京城是一處多么好的房產(chǎn)，也難怪當時馮士元愿意出一千貫買下。

這馮士元口中，店宅務最好的三千處房產(chǎn)，大部分都是房屋破破敗敗，道路泥濘不堪，四處彌漫著惡臭。

而這些宅子中，往往也擠著遠多于本身能居住人數(shù)的人口，比如蘇澤就見到一座和自己小院差不多的屋子里，擠著祖孫三代二十多口人，其對屋內(nèi)面積的使用效率之高，連后世那些房屋改造專家見了，也只能嘆為觀止。

這其中只有少數(shù)的房產(chǎn)維護還算是不錯，但是這些房產(chǎn)同樣面臨住房擁擠，交通不方便的問題。

而且汴京城內(nèi)的房屋，和后世那種住宅區(qū)不同。

在北宋城市居民可是沒有工廠的，但是他們同樣也是已經(jīng)是失去田產(chǎn)的手工業(yè)者了。

所以這些房子，不僅僅是滿足居住功能的住宅，同時也是他們的手工作坊。

比如蘇澤就見到一個小院，里院是住人的，而前院是制作油紙傘的工坊，院子里都堆滿了制作油紙傘的材料，還有雇工和貨郎進進出出。

這一路上蘇澤也算是開了眼了，油紙傘作坊、木工坊、造紙坊、染坊可以說是應有盡有，雜亂的分布大街小巷中，這就是前工業(yè)時代的商業(yè)景觀。

一直到了傍晚，蘇澤已經(jīng)跑了近十處店宅務的街巷坊弄，大概對店宅務是個什么樣的爛攤子，心中有了數(shù)。

房屋破敗和租金拖欠，這是兩個互為表里的問題。

因為房屋破敗，租戶不愿意支付租金，或者拖欠租金要求店宅務維修。

店宅務根本拿不出維修的錢，又不能收到足額的租金，財政更加窘迫，房屋就更加破敗。

再加上其他的問題一起發(fā)酵，最后就變成了一個無人愿意接收的爛攤子。

呂公弼這種衙內(nèi)愿意來這里任職，是因為他有一個宰相父親，隨時可以脫離這個茅坑，在任上只要放手撈錢就可以了。

對于普通官員來說，提舉店宅務就是個屎坑，誰也不知道這個屎山代碼什么時候能暴雷。

這一路上，馮士元也在觀察蘇澤。

馮士元見過的官員也不少了，但是他從沒見過蘇澤這樣的。

大宋官員和百姓可以說是云泥之別，甚至可以說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物種了。

就算是那位仕途不暢，官場失意的柳永柳三變，人家也是青樓楚館的座上客，從來沒有為生計發(fā)過愁。

柳永考中進士以后，也一直都在做官，他剛剛從余杭縣令（杭州市區(qū)區(qū)長）的職位上卸任，擔任浙江鹽監(jiān)，這些可都是治理一方的要職。

哪個正經(jīng)當官的，會臟了他們的官靴，踏進店宅里這些破舊的巷弄啊。

更不要說和居住在其中的百姓交談了。

呂公弼甚至很少和馮士元交談，就是因為馮士元是商人，呂公弼不愿意污了他士大夫的名聲。

那些官員們，能夠聽取手下屬吏的匯報，了解治下的情況，都算是愛民的好官了。

店宅務的這些問題，反正也是積重難返，又不是蘇澤任期造成的，只要裱糊到下一任就行了。

現(xiàn)在看，蘇澤還真的想要解決問題？

對此馮士元表示悲觀。

最大的一個問題，還是錢從哪里來？

無論是維修還是改建，這些都是要錢的。

店宅務已經(jīng)連連虧損了，再要一筆錢翻修了房屋，也未必就能收上租金。

再退一萬步，就算是收上租金，店宅務也很難盈利。

以汴京城內(nèi)越來越貴的房價和物價，以及人工價格的上漲，維護這些房屋必然是要虧本的。

更不要說店宅務的左右?guī)暾捱x指揮，還經(jīng)常被權(quán)貴使喚，根本沒辦法完成維修工作。

在馮士元看來，這簡直就是一個死局。

蘇澤倒是比馮士元想的要平靜很多，他只是讓人將馮士元馬車中的賬本搬到了自己的臥房中，接著又約著馮士元，明天繼續(xù)去走訪其他店宅務的屋產(chǎn)。

馮士元拱手向蘇澤行禮，駕駛馬車離開，蘇澤返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他抓著裝滿賬簿的箱子，進入到了桃花源中。

桃花源中，一座和開封府押司廳差不多的建筑已經(jīng)落成，吏蘊童子阿帳穿著公服，坐在押司廳的長桌后。

蘇澤拖著箱子來到【押司廳】，將一箱子的賬本交給阿帳，問道：

“阿帳，看完這些賬本要多久？”

阿帳瞥了一眼滿箱子的賬本，伸出胖胖手掌說道：

“五天，五天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