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長約翰不知道何時也來到了甲板上。

他站在人群的邊緣，親眼目睹了大副和內克、以及勞倫斯準尉之間爭執的全過程。然而，他慣于保持沉默，像一塊沉默的礁石，任憑海浪拍打，巋然不動。

這也是他能夠一直明哲保身的原因。

木匠是他在船上唯一的朋友。

茶余飯后，二人經常坐在一起賭點小錢，但約翰每天除了工作之外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以至于木匠經常嘲笑他是個“悶葫蘆”。

然而，自從上次勞倫斯在甲板上展現出他超常的水手天賦后，約翰就一直在默默地關注他。

他頭一次有了這樣的念頭：如果這次旅程平安無事，他或許真的該退休了。

事實上，在大海上能夠善終的水手很少。

與他同批進入海軍的水兵們，如今也只剩下他和木匠，其余人均葬身大海。

人吶，要知道及時進退。

總是占著位子的人，遲早有一天要死于自己的貪念。

于是，約翰這么多年來頭一次在甲板作業的過程中提前離場。

他徑直走向木匠的艙室，后者在艦船平穩前行的途中通常無事可做，所以經常睡懶覺。

約翰掀開艙簾，看到木匠正蜷縮在吊床上，鼾聲如雷。

“起來陪我喝一杯。”約翰沉聲道。

木匠撓了撓干瘦的胸膛，一時半會還沒從睡意中清醒過來。

他迷迷糊糊地嘟囔道：“你發什么神經啊，現在才是早上吧。”

“我怕……再晚一點就沒時間了。”約翰道。

木匠渾身一顫，隨即麻溜地從吊床上蹦起，瞪大眼睛看著他：“什么意思？”

約翰嘆了口氣，“當一個船長無視領航員的警告時，這艘船的命運便已經注定了，迪亞斯唯一的優點就是他從不忽略領航員的意見，只可惜卡爾頓卻不打算遵從這一傳統。”

木匠揉了揉眼睛，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他盯著約翰看了幾秒，隨后咧嘴一笑：“這種事我可管不著。但如果你想要輸錢的話，我奉陪。”

“走吧，去我的艙室。我那兒還有一瓶朗姆酒。”

木匠哈哈笑道：“既然是你請客，那我就不客氣了。”

同一時間，底艙內。

副官內克找到結束了水手作業、正在和列兵們一道清掃貨艙的勞倫斯。

令他嘖嘖稱奇的是，那個家伙就像是擁有無窮無盡的精力，每次看到勞倫斯，他總是在忙碌之中。

真不知道他哪來那么多干勁。

說實話，自從自己升任副官之后，底艙就很少來了。

底艙的糟糕味道曾是很多水兵的噩夢——咸肉的腥臭味、餅干的霉味，還有汗水和海水的混合氣息，足以讓人作嘔。隨著航程的增長，這些味道愈發令人難以下咽。

但為了活命，水兵們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吃下去。

然而，這一次，內克卻頗為意外地發現，貨艙內的味道淡了許多。不用說，這絕對是每天勤于打掃清理的結果。

這在以前幾乎是不可想象的，因為每個人都對這里避之唯恐不及。

軍官們通常只是草草布置人手前去打掃，檢查也是馬馬虎虎，畢竟這里的吃食只是供應士兵，軍官則另有一套伙食倉儲，尤其是在圣瑪麗號上，軍需官對餐品的要求可不低。

“嗨，勞倫斯！”內克遠遠地沖他招了招手，“我看你整天連軸承的，不累嗎？”

勞倫斯將工具丟給一旁的懷特，擦了擦汗，走向內克。

他的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溫和的笑容，仿佛甲板上的爭執從未發生過：“副官先生，您怎么有空來底艙了？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內克聳了聳肩，“是啊，底艙的味道確實讓人難以忍受。不過，你倒是把這里打理得不錯，味道比之前好多了。”

“只是順手而為。畢竟，干凈的環境對大家都有好處。”

內克點了點頭，“你總是這么細心。”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嚴肅起來，“其實，我來找你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勞倫斯看了他一眼，了然道：“是關于暴風雨的事吧？”

內克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焦慮，“沒錯。我剛剛在甲板上又察覺到了一些跡象——天邊的云層、風向的變化，還有氣壓的下降。這些都讓我感到不安。我知道你也同樣精通天文和領航，所以想聽聽你的看法。”

勞倫斯點了點頭。

事實上，他也沒想到在圣瑪麗號上還是有明白人的。

這個內克，的確有兩把刷子。

他通過系統地圖才知道有暴風雨即將來襲，而內克僅僅只是通過一些天象上的蛛絲馬跡就做出了同樣的推斷。

“您的觀察很準確。暴風雨的跡象已經很明顯了。如果我們不盡快采取措施，可能會陷入危險。”

內克無奈道：“可是卡爾頓中校根本不聽我的建議。他甚至懷疑我和你有所勾結，故意擾亂軍心。我……我很抱歉，連累了你。”

“沒關系。當一個人習慣了用陰謀的眼光看待世界，他便再也無法相信陽光下的真誠，因為在他的心里，所有的光明都不過是黑暗的偽裝。”勞倫斯聳了聳肩說，“你知道的，我們就算做得再多，在他眼里也是蛇鼠一窩。”

“所以，我們該怎么辦？”

內克用力撓了撓鬢角，甚至指甲在太陽穴上撓出了血痕也不自知，“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圣瑪麗號就此遭遇厄運，而且，自由號還在緊緊跟著我們。”

勞倫斯將內克帶到了一個角落。

【因為圣瑪麗號即將一頭闖入暴風雨而瀕臨崩潰的副官。】

【內克對您的好感度為30。】

“或許，我們該用另一種方式讓大副接受我們的意見。”勞倫斯的聲音低沉而平靜，仿佛在陳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他并不擔心內克會出賣他，除非對方的好感度降到負值。

內克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震驚：“你的意思是……該不會是……”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仿佛不敢繼續說下去。

勞倫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低聲說道：“副官先生，您比我更清楚圣瑪麗號的現狀。如果我們繼續坐以待斃，后果將不堪設想。”

內克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聲音微微發顫：“不……不可以……我只是一個副官，而他們卻是僅次于艦長的大副和軍需官。我……從沒有想過這些……”他的語氣中充滿了猶豫和恐懼，仿佛在抗拒一個可怕的念頭。

勞倫斯微微笑了笑，語氣中帶著一絲安撫：“不，我并不需要你做什么。”

內克愕然地看向他，眼中滿是疑惑：“那你……究竟想讓我怎么做？”

“我只需要，在關鍵時候你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了。”勞倫斯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另外，圣瑪麗號即將遭遇暴風雨但大副卻置若罔聞的消息，我已經讓人傳遍了整個圣瑪麗號。接下來，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什么？”內克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安。

“等待暴風雨真正來臨的那一刻。”勞倫斯淡淡道，“到那時，人們自然會知道因為大副的愚蠢，使得他們面臨死亡的威脅。”

“可……可是這樣會死人的！”內克忍不住喊道。

勞倫斯嘆了口氣說：“原本的結局不也是這樣嗎？”

內克沉默了。

最終他點了點頭，什么也沒說就離開了底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