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休整，兩軍對峙。

靈州城門緩緩打開，露出黑黢黢的甬道。

黃飛虎騎著五色神牛，懸在大軍上空。見靈州城門豁然洞開的樣子，不由一挑眉，看向身側腳踩祥云的李靖。

“國師，他們莫不是要投降？”

李靖搖搖頭，在他的感知中，靈州城頭的軍伍煞氣相比昨日已經(jīng)潰散不少，但仍然算得上厚重。

而且不知為何，當他看向那個黑洞洞的甬道時，心中有種極其不妙的預感。

“殺李靖！保靈州！”

低沉的吼聲仿佛雪崩的前奏，似乎要掀翻整座靈州城的吶喊聲沖出靈州城，直面殷商大軍。

百姓緊隨吶喊之后，從城門之中涌出，卷起浪潮吞噬著城門外的平原。

李靖臉上的表情從錯愕，變成懷疑，然后茫然，最后憤怒。

不僅是他，整個殷商大軍里能夠看見這群百姓的，都前所未有的震撼。

黃飛虎望著他們，忍不住呢喃：“為什么？”

為什么會是一群孩子走在最前面！？

怒吼著殺李靖，保靈州的百姓明顯分成三個部分。

最前面的全是勉強能夠上成年人腰間的孩子，仿佛李靖對他們有殺父之仇一樣，恨得雙目赤紅。

中間是婦女，臉上的表情和孩子們完全一致，手中還揮舞著搗衣杵、鍋蓋一類的東西。

最后面是老人，他們走起路來都顫顫巍巍了，需要彼此攙扶著才能跟上前面的步伐，可他們舉起手怒吼的架勢，一點都不比前面的人弱。

望著這樣一支隊伍矗立在靈州城外，只會讓人覺得這個天地都瘋了。

將士駐守在城樓上，本該被保護的百姓卻涌出城外面對敵人。

毫不客氣地說，看到這群百姓的瞬間，連李靖自己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么，才能讓靈州城的百姓如此眾志成城地反對他。

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恐怕是有人將靈州城的百姓控制了，準備用這些百姓逼迫他放棄攻城。

畜生！

“國師！我們怎么辦！他們向我們推進過來了！”

黃飛虎大半輩子都在疆場上度過，卻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詭異的場面，一時間手足無措。

“殺吧。”

李靖瞳孔一縮，瞬間扭頭看向下方中軍。

殷壽負手立于他的戰(zhàn)車上，正對著自己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容。

李靖飛到戰(zhàn)車旁，黃飛虎趕緊追上。

“陛下慎言！若是冒然掀起刀兵，無異于屠城！”

“成大事總是需要犧牲的，”殷壽咧嘴一笑，滿不在乎，“屠一城，就再也沒有諸侯敢阻礙你把木禾種滿天下，很值。”

李靖眉心皺紋深的像三道裂痕：“他們也是你的百姓。”

殷壽張開雙臂，笑道：“我同意你殺。”

李靖心累地捏著眉心，自從他讓殷壽公告天下罪己詔后，殷壽就自在了不少。

他有時候也會想，或許殷壽已經(jīng)開始有那么一點點的改變。

可殷壽現(xiàn)在的樣子，本質(zhì)依然是那個暴虐無道的怪物。

見李靖還是不肯動手，殷壽笑得越來越開心。

“你不是有讓天下人吃飽飯的宏愿嗎？為了這一城的百姓就要放棄嗎？殺了就殺了唄，人死了就是尸體，尸體不會再說話，他們沒機會詛咒你，也沒資格詛咒你。畢竟你可是為了天下人啊，天地間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更正義的理由了。”

李靖微微低下頭：“我錯了。”

“你當然錯了，”殷壽毫不掩飾地嘲笑，“從你自以為能改變天命的那一刻起，你就大錯特錯！相信我，這一城的百姓只是一個開始，你的結局，注定是徒勞無功！”

“不，我錯在覺得我能改變你，”李靖抬起頭，目光森冷無比，“感謝你提醒我。”

殷壽的笑臉頓時凝固：“你什么意思。”

李靖卻不再理他，殷壽在他看來已經(jīng)失去糾正的意義了，回去之后還是直接把他關在后宮算了。

反正皇位上只要有個人坐著就行了，反正皇室還有個武庚在，讓他代替殷壽也不是不行。

靈州城百姓距離殷商大軍越來越近，明明對面才是衣衫襤褸的存在，卻讓身披甲胄的前軍忍不住后退。

黃飛虎看得心急：“國師！快下決定吧！無論是殺還是退都行！”

“退兵十里！”

百姓終究不是軍人，他們當中的大多數(shù)甚至都吃不飽一日三餐。就算被蠱惑，也很難離開靈州城太遠，否則都不用殷商大軍動手，他們自己在半路上就能死一大半。

事實上，望著殷商大軍開始退去的瞬間，幕僚就已經(jīng)做好讓百姓撤回來的準備。

但他謹慎了些，派探馬去打探殷商大軍的動向，確定對方已經(jīng)后撤十里扎營后，他才真的松了一口氣，讓百姓返回靈州城內(nèi)。

夜深，平靈王府內(nèi)燈火通明。

胡喜媚得意一笑：“不出我所料，李靖這個沽名釣譽之徒，絕不會對靈州城百姓揮下屠刀。大王絕境自解，只待天下諸侯云集響應，便可報今日之仇。”

平靈王向胡喜媚舉起酒杯敬酒，嘻笑開顏：“多謝仙長大恩，無以為報。”

“只求來日手刃李靖的時候，大王能帶上我一起。”

“好說！”平靈王把胸脯拍得啪啪響，“仙長就在我平靈王府住下，來日同我一起殺入朝歌！”

“倒也不是不行，就是我義兄喜好吃些新奇玩意，不知大王能否替他安排一番。”

平靈王臉色一僵，看向馬元手中把玩的小巧白骨頭顱，眼底明顯是不愿的。

“大王可得想清楚，我義兄可是能上天入地的金仙，尋常人想給我義兄送吃的都沒這個福分，大王可得好好把握這份機緣吶。”

金仙？！

平靈王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馬元一副茹毛飲血的樣，居然還是個仙？仙是這樣的嗎？

“馬元大仙真是金仙？”

馬元咧嘴一笑：“你還不值得我騙。”

平靈王頓時縮起腦袋，想想也是這么個道理，要不是有胡喜媚相助，估計李靖都已經(jīng)攻破靈州城，把自己塞進囚車運往朝歌處刑了。

能做胡喜媚義兄的人，總不會比胡喜媚更差吧。

“馬元大仙，”想通后，平靈王舔著自己干裂的嘴唇，向馬元舉起酒杯，“你可知道什么延壽強身之術啊？”

“當然有，”馬元瞇起眼睛，“我有一法，吃什么補什么，不需苦修，最多可延壽五十。”

平靈王眼角一抽：“只有吃嗎？沒有別的法子？”

“只有吃。”

平靈王又是抵觸又是心動，沉默良久，最后看了一眼那顆小小的顱骨，勉強一笑：“那還是算了吧。”

馬元嗤笑一聲：“不僅可以延壽，還能強健體魄，生下更健康的后代。”

平靈王一愣，然后低下頭去沉默許久許久。

“……有勞大仙。”

馬元盯著平靈王好半晌，然后扭頭看向胡喜媚，兩妖對視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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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軍營，中軍大帳。

將營寨安置好，李靖和黃飛虎面對面坐在大帳中，相顧無言。

用老百姓當肉盾打在他倆的死穴上，屠殺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無論出于什么理由，他們都無法接受。

“國師不能將他們收進金塔里嗎？”

“……人太多了。”

黃飛虎撓頭嘆息：“平靈王到底怎么做到的？百姓怎么會任他施為的？”

李靖也蹙眉苦思，對面肯定有仙人相幫，但具體是什么人毫無線索。

惑心控制之法并非正道，應該不是太乙真人他們闡教的手段。

莫非是聞太師背后的截教？可他們圖什么？阻礙殷商的發(fā)展不是變相幫了闡教的忙？

那就是散修？

不對，糾結對方是誰沒有意義，關鍵是該如何解決。

要是能讓百姓清醒過來就好了。

“要是咱們也能有控制百姓的手段就好了，只要讓他們退到僻靜處，給我們一天時間就能攻下靈州城。”

李靖頓時眼睛一亮：“武成王大才！”

黃飛虎一愣，指著自己的鼻尖：“我？真的嗎？”

李靖顧不上和他解釋。

沒必要非得讓百姓清醒過來，只要把百姓再蠱惑一次，讓他們逃離戰(zhàn)場，等攻下靈州城，把幕后的仙人斬了，百姓自然清醒。

“我回朝歌一趟，武成王你原地固守，千萬不要輕舉妄動。還有，千萬別聽殷壽的鬼話。”

話音未落，李靖化作一道金色虹光穿過夜幕。

他已經(jīng)想到破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