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李靖就派人去將魯雄請到李家府邸來。

雖然他對自己的計劃有七成把握，但無法保證沒有任何意外發(fā)生。

就算別的都不提，家人慘死究竟給姜文煥造成多大的陰影，除了他本人誰也說不清。

萬一他非得手刃殷壽和妲己才能解恨呢？

沒多久，魯雄急沖沖地闖進李府。

“李總兵，莫不是想通了？”

李靖微微點頭：“算是吧，從今日起，陳塘關總兵之職就交給魯大人了，但我有一個要求。”

“李大人不必多言，老夫向你保證，若真有一天陳塘關守不住了，老夫與此城共存亡。在跨過老夫的尸首之前，絕不會讓陳塘關百姓受到傷害。”

李靖淡淡道：“我從未質(zhì)疑魯大人的愛民之心。要求也與此無關。我的要求是……”

聽李靖說完，魯雄連連搖頭：“李大人糊涂啊，如果你出個三長兩短，我怕是控制不住陳塘關的將士們。”

“但結(jié)果再壞，也不會比投降和死戰(zhàn)更壞。萬一我成功了，就可以兵不血刃。”

魯雄深吸一口氣：“那就讓我替你去，反正我也沒幾年好活了。”

“不行，此事只能我去。”

見李靖又開始死心眼，魯雄急得火燒眉毛：“李大人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把要說的話告知我，我替你去說，若是不成，你再去也不遲啊。”

李靖似笑非笑地看著魯雄：“我去就危險，魯大人去就不危險了？”

“這不一樣！”

“沒什么不一樣的。性命是不能放在秤上衡量的，否則沒有話語權(quán)的百姓全都會淪為犧牲品。”

“李大人，姜文煥是逆黨！若他想斷絕麾下后路不留余地，才不會顧忌什么不斬來使的規(guī)矩，很有可能會直接殺了你的！”

李靖眼中閃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金光，向魯雄微微一笑：“不過一死而已。若我死了，魯大人就向姜文煥投降吧。”

魯雄深切感受到了李靖的決心，滿目震撼，最后深深一禮。

“祝李總兵一帆風順。”

第三日大早，姜文煥的人馬淹沒了陳塘關外的平原。

陳塘關將士在城墻上列陣備戰(zhàn)，之前被黃龍真人打碎的豁口處，李靖孤身一人站在那里。

見到這幅場景，姜文煥眉頭一挑，看向黃龍真人。

“這就是你說的，把李靖嚇得失魂落魄？你看他有半點失魂落魄的樣子？”

黃龍真人摸摸腦袋，咧著嘴陪笑道：“要不我再去問問？”

姜文煥的親隨將領馬兆嗤笑一聲：“問什么？既然他無自知之明，那就讓他親眼看看被踏平的陳塘關。”

姜文煥微微蹙眉，正要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李靖一人走到兩軍中央的位置。

“請姜文煥一敘。”

馬兆嬉笑一聲提起鋼槍：“大王，我去將他拿來。”

姜文煥伸手攔下馬兆，駕馬向前，坐在馬上睥睨李靖。

他稍稍抬抬下巴：“你要說什么？”

李靖深吸一口氣，眼角閃過一絲金光。

這是他重塑香火金身九次得到的神通，逆·他心通。

簡單來說，只要和他雙眼對視，對方就能感知到他真正的心聲。

這個神通簡直廢物到極致，什么叫讓對方感覺到自己的心聲？讓對方讀自己的心？

這種智障神通有什么誕生的意義嗎？難道是要通過這個神通污染對方的精神嗎？

李靖本來都準備把這個神通當成黑歷史封存起來，殷娘的一番話反倒提醒了他。

別的用處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到，但目前來說，只要他發(fā)自內(nèi)心，就能讓對方感受到自己百分之百的誠意。

就像這樣。

“出于東伯侯和姜皇后的慘劇，我很理解你起兵謀逆的舉動。”

東魯軍陣中，馬兆見李靖居然是來當說客的，拍著大腿哈哈大笑。

“他莫不是還當大王是那個東魯紈绔？大王早已今非昔比，憑幾句空口白話就想保下陳塘關？做夢去吧！”

身邊的親隨士卒也是連聲附和。

“瞧瞧他那副翹首以盼的樣子，嘖嘖嘖，比不少小娘們都可憐巴巴喲。”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這李靖看著還真是細皮嫩肉的。”

“那是你太久沒見著娘們啦！哈哈哈。”

東魯一方?jīng)]有半個人覺得李靖能說服得了姜文煥，大王的改變他們?nèi)伎丛谘劾铩?

那是被殘忍砸碎慵懶外殼，暴露出的滲血決心！

陳塘關城樓上，魯雄凝望著李靖的背影，口中呢喃著什么。

李府內(nèi)，殷夫人做著女工打發(fā)時間，卻渾然沒注意到刺入指腹的針尖。

而姜文煥本人，卻很難理解自己當下的狀態(tài)。

他好像能夠看透李靖的內(nèi)心，感覺到李靖所有的情緒，而且冥冥中有種無可置疑的聲音告訴他，這些都不是幻覺。

正因為如此，當李靖說出理解他起兵謀逆的時候，他能感覺到對方是認真的。

姜文煥瞇著眼睛打量了李靖半天，然后翻身下馬，和李靖面對面而立。

怎么下馬了？！

馬兆心頭一顫，有種不妙的預感。

姜文煥冷著臉，一字一句道：“既然你理解，那就應該交出陳塘關。”

“我不能讓陳塘關成為你復仇的犧牲品，交出陳塘關，日后殷壽打過來，你能庇佑陳塘關的百姓嗎？”

姜文煥露出一個血淋淋的獰笑：“他沒機會打過來的，我會把他們?nèi)荚琢恕！?

“只憑你，不行。成湯還沒衰弱到那種程度，聞太師不會讓你殺入朝歌的。”

“你覺得不行，不代表我就不行。我懶得和你逞口舌之辯。如果你今天要說的只有這些，那你還是趕快回去堵好城門吧。哦，我忘了，你們連城門都沒了。”

冷嘲一句，姜文煥拉住韁繩就要翻身上馬，卻聽見李靖淡淡地問了一句。

“你真覺得這樣就能還你父親和姐姐的清白了嗎？”

姜文煥沖到李靖面前，像是猛獸一般怒吼道：“憑什么不能！”

“因為整個東魯都是逆臣，是被判謀逆的東伯侯姜桓楚的勢力。你們伸冤的聲音，在天下人看來，都是失敗者破罐破摔的借口。”

“哼，說到底你也是個君君臣臣之徒，那你說該怎么辦？”

李靖眼神一亮，吐露出他用來說服姜文煥的關鍵。

“你需要一個不是從復仇角度出發(fā)，而是替天下百姓，替人間正道向暴君舉起利刃的人。一旦弒君，此事必將傳遍天下，只需稍稍推波助瀾，就能替被暴君殘害的良善正名。”

姜文煥目光閃爍，他所求不過二者。

還老爹和姐姐一個清白，讓他們?nèi)胪翞榘玻罹傅脑掝H有幾分道理，問題是這樣的人去哪找？

“如果你愿意退兵，我愿意替你做這件事。”

姜文煥瞬間瞪大了雙眼，被震驚的連話都說的結(jié)巴起來。

“你愿意去弒君？！”

李靖用力點點頭：“前提是你退兵，并且發(fā)誓從今往后再也不攻打陳塘關。”

姜文煥努力平復一下思緒，努力尋找李靖只是在哄騙自己的證據(jù)。

“你不會是在搞緩兵之計，勸我退兵之后拖著不肯去刺殺殷壽吧？”

“三個月之內(nèi)，要么我死，要么我和殷壽妲己一起死。”

姜文煥咬緊牙關，死死瞪著李靖：“你就不怕死嗎！”

“我當然怕，”李靖淡然一笑，“可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死更讓我害怕的事情。”

說到此處，李靖情不自禁地回過頭，望著陳塘關無比留戀。

全都是真的，他說的話全都是真的。

姜文煥無比清晰地感覺到這一點，心中對李靖的最后一點敵意和不屑也散去。

“今夜你派人來我大營西南角放火燒糧，我會借此退兵。”

李靖一拱手就要向姜文煥一禮，卻被姜文煥托住。

“你不用謝我，是我應該謝你。李靖，陳塘關有你這樣的總兵，是陳塘關之福。”

李靖搖了搖頭：“不，我能成為陳塘關的總兵，是我的福氣。”

姜文煥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對著李靖胸前一拳打出，李靖瞬間了然，配合他被打得倒退幾步。

兩人都鐵青著臉，姜文煥大聲咆哮，恨不得讓所有人都聽見。

“豎子，安敢辱我姜家！明日讓你陳塘關化為平地！”

兩人各自返回，姜文煥下令安營扎寨，布置好明日作戰(zhàn)的情況后，讓所有人回去休息。

黃龍真人滿臉微妙地留了下來。

斟酌一番，他試探道：“李靖都是金仙了，你居然能一拳打退他。你們是不是達成了什么交易啊？”

姜文煥臉色一僵，但很快就意識到一件事。

以黃龍真人的手段，他真想聽不會聽不見，除非他尊重自己，沒有去偷聽他和李靖的對話。

這個師父該認，不過這口鍋，還是得先讓師父你背著了。莫怪莫怪啊。

想到這里，姜文煥仔細打量黃龍真人一番，然后向他露出一個溫順的笑容：“不都是師父你教的好嘛。”

黃龍真人瞪大雙眼，倒吸一口涼氣。回過神來大笑不止，扯斷了自己幾根胡須都沒注意到，一邊往外走一邊高呼，什么亂七八糟的交易，懶得管啦。

“我教的好！哈哈哈哈，我教的好！！我徒弟說我教的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