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尚在邊關的彭烈突然收到家中傳來的噩耗，一向乖巧懂事的外甥女，竟跟著一個書生私奔了。

這事本不算什么，追回來便是。

姐夫和姐姐又不是古板之人，倘若那書生真的一表人才，又肯對女兒好，他們也不會拆散這對鴛鴦。

怎奈那書生忘情負義，剛私奔不久就負了心，不但卷走了女子的金銀細軟，還將其賣到了青樓。

消息傳回家中，彭烈的姐姐傷心之下得了急病。

姐夫害怕女兒受辱，匆匆變賣家財趕往乾州贖人。

怎料半路遭了賊禍，銀子和性命一并給丟了。

姐姐一個人在家無人照料，不久便撒手人寰，此時距離事發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

長姐如母，得知消息的彭烈幾乎目眥崩裂，紅著眼朝東南方叩了三個響頭，而后帶兵趕往乾州去救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當他火急火燎抵達乾州時，卻得知已經有人給她贖了身，讓她去投奔自己去了。

知道可能跟外甥擦肩而過的彭烈又急忙往回趕，這次好歹是在軍營外看到了對方。

甥舅二人相擁而泣，本名沈蓉的女子跪在父母墳頭久久不肯起身。

后來經過一段時間修養，沈蓉總算有了精氣神。

彭烈害怕她傷心，一直沒有主動提乾州的事，倒是外甥女時不時對著乾州方向發呆，好像有什么心事。

彭烈這輩子有兩大恩人，一位是對他提拔有加的太尉素光威，另一位則是從小將自己拉扯大的姐姐。

如今姐姐離世，沈蓉是她唯一的女兒，作為娘舅，彭烈唯一的愿望是能幫外甥女找個好婆家，讓其成家立業。

但她終究在青樓待過，失了清白名聲，做舅舅的又不好多問。

彭烈只能想方設法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后外甥嫁到婆家，對方也不敢說三道四。

一向不喜攀附權貴的他，不得不為此做些違心之事。

譬如這次幫助素光武鏟除異己，雖然明知道李環一伙未必是壞人，但當他得知幾人來自乾州后，便理所當然將他們當成欺負過外甥的一員，動起手來也就沒了那么多愧疚。

想到這，彭烈不自覺嘆息一聲。

沈蓉知道舅舅心中所想，轉移話題道：

“舅舅，你什么時候給我找個舅媽呀？”

冷不丁聽到這話，彭烈直接被白粥嗆了一口。

一陣咳嗽后，老臉從黝黑變得發紅，不知是憋得還是臊得。

彭烈放下筷子，說道：

“舅舅我整天待在軍中，哪有空想那些？倒是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找個好婆家了。

我這幾天找遍了城里媒婆，她們手上有不少年紀合適的公子哥。

明天我讓她們把畫像送來，你好好挑選一番。

舅舅沒什么本事，混到現在也只是個騎都尉，但好歹是個從五品，不論是城中富商，還是六品往下的官員，都想著法子巴結我。

你要是嫁過去，肯定不會受欺負。”

聽聞此言，女子原本帶笑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不過很快被她遮掩過去，故意轉移話題道：

“舅舅別費心思了，蓉兒還小，不像嫁人。”

“不小了，你娘在這個年紀，已經把你生下來了。”

彭烈說完，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小心打量著外甥女的表情。

好在對方并未表露出傷心神色，依舊如往常一樣，眼睛看向窗外，愣愣出神。

……

縣衙大牢里，侯高飛直挺挺躺在地上，兩眼無神。

孫文興湊到旁邊，嬉皮笑臉道：

“大哥，你要是無聊，小弟給你哼個曲？”

“哼吧，哼個十八摸。”

“太難了，我不會，不過我有個別的，比十八摸還刺激。”

“啥？”

“賣油郎獨占花魁。”

侯高飛轉過頭，疑惑看著對方道：

“你小子跟賣油郎杠上了是吧？”

“那你聽不聽？”

“唱吧。”

胖子無奈說完，閉上雙眼，秀才醞釀一下，開始唱了起來：

“耳聽譙樓一更梆，煙花院困住了秦重賣油郎，花魁酒醉牙床上……”

秀才平時看著不著調，但唱起曲來確實有模有樣，也難怪當初他會扮作花旦上臺，無意中還令一位富家子拜倒裙下。

大牢中的犯人也好久沒找過樂子了，此刻一個個伸長耳朵聽他唱。

“伸手掐住描花兒腕，再叫姑娘細說明白。

花魁，你醒了木有啊。大爺來玩兒啦……”

一曲終了，滿堂叫好，掌聲口哨聲響成一片。

不得不說，孫文興在這方面天賦異稟，尤其最后一句“大爺來玩兒啦”，比青樓的姑娘還要媚幾分，把在場老爺們聽得骨頭都酥了。

秀才一臉得意朝叫好的人拱手一番，而后蹲下身道：

“大哥覺得故事怎么樣？”

胖子閉著眼，搖頭晃腦道：

“詞是好詞，內容太扯淡，哪有人花了銀子不嫖的？”

“大哥，你當初不也一樣，先是容巧兒，后來是上官云。”

“那能一樣嗎？我是憐香惜玉，不屑欺負弱女子。

兩萬兩對我來說不算什么，但二十兩是那賣油糧郎全部身價，是他的老婆本兒。

啥也不做干坐一晚上，豈不平白便宜了老鴇？”

“所以說大哥你跟賣油郎一樣，都是正人君子。”

秀才夸贊一句，順勢道：

“大哥，小弟之前說過吧，這故事是有出處的。”

“你是說彭烈那位外甥女當過娼妓？”胖子總算來了點興趣。

秀才還真點了點頭，“她確實在青樓待過，還是頭牌花魁。”

說著，他小心看向胖子，一字一句道：

“而且這人您還認識，她叫巧兒。”

“巧兒……”

胖子疑惑嘀咕一句，緊接著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看向秀才。

對方含笑點點頭，“不錯，就是您認識的那位巧兒。

不過那個名字世假的，她本名沈蓉，是彭烈的外甥女，興許是不想讓父母蒙羞，才用了假名吧。”

胖子豁然起身，直勾勾看著秀才，“你早知道了？”

說完，也不等對方回答，又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當初看容巧兒可憐，幫其贖身認作義妹，并給了盤纏讓她投奔舅父。

一別兩年多，了無音訊，沒想到竟以這種方式得知了對方的消息。

沉默許久，胖子回過味兒來，瞇眼道：

“你是讓我利用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