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上，二十余名水匪被捆作一團，他們臉上大多帶著一道暗紅血痕，就連二品實力的賊頭也不例外。

誰也沒料到一個即將入土的老頭子能有這般身手。

只有大胡子瞧出對方是少見的一品高手，他們這趟算是撞鐵板上了。

水匪悉數(shù)被抓，從剛才就躲在人群后方的船長這才敢拿出一個焰火，朝空中發(fā)射出去。

這是官府分發(fā)的，遇到水賊可以以此求援。

不過朝廷戰(zhàn)船通常來得很慢，等他們到了，黃花菜都涼了。

搞不好還會惹怒水匪，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扔下海，所以即便遭遇劫掠，也輕易不會使用。

在官兵來之前，宋舉人主仆倆率先被押到眾人面前。

胖子緩緩走近二人，蹲下身道：

“說吧，你們到底是如何弄到朝廷文書，假扮舉人的？”

中年男人閉口不語，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胖子見狀露出笑意，看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年輕書童，揚了揚下巴道：

“你家主人有功名在身，我們不好對他用私刑，但你就不一樣了。

勾結(jié)水匪劫掠商船是重罪，最輕也要刺面發(fā)配。

想必官府也不會在意犯人缺胳膊少腿吧？”

書童心理素質(zhì)顯然不及宋舉人，當即被嚇得慌了神，連忙道：

“我說，那文書不是偷的，我家主人確實是舉子。”

秀才聞言眼神變得銳利，開口道：

“既是讀書人，為何要做這傷天害理的勾當？”

中年人抬起頭，平靜望向他道：

“這位大人，我想請問你，讀書為了什么？”

“當然是謀取功名。”

“那取得功名后呢？”

“做官，匡扶社稷，為民請命。”

“那要是做不成官呢？”

“做不成……”

秀才皺起眉，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宋舉人轉(zhuǎn)頭看向遠處，繼續(xù)道：

“我確實是詔國的舉人不假，卻并非是三年前的，而是十三年前的。

宋某跟你一樣，年少得志，意氣風(fēng)發(fā)，想要做一番大事。

可等了一年又一年，卻始終等不到朝廷的任命，參加過幾次春闈，也都屢試不中。

我以為是自己能力不足，時運不濟，便繼續(xù)勤學(xué)苦練。

數(shù)年后，終于被我等到一個縣丞的空缺。

等赴任以后，我才終于明白自己差在哪了。”

宋舉人再度看向?qū)O文興，面帶苦笑道：

“一個縣衙，縣令、縣丞、主簿、巡檢，四個有官有品，但其中兩個卻尸位素餐。

在縣衙掛名幾年，卻連衙門大門往哪開都不知道。

其他不入流的雜職，一多半都是商賈花錢捐來的，每月的俸銀都不及他們半天收的租子。

朝廷不拿他們當回事，他們同樣不會拿百姓當回事。

如此賣官鬻爵、冗官冗吏，于國于民，可有一點好處？”

“你當水匪，就有好處了？”侯高飛忍不住譏笑道。

男人看了他一眼，沒有辯駁，繼續(xù)道：

“那些人削尖了腦袋鉆進衙門，不過是圖謀更大的利益。

他們巧取豪奪霸占田產(chǎn)，聯(lián)手哄抬糧價，至使當?shù)匕傩丈钤谒罨馃嶂小?

我不愿與之為伍，修書一封，寄往吏部揭發(fā)他們的罪行。

不料京城竟也有他們的人，不僅截下書信，還反過來說我貪賄，將我停官兩年。

說是兩年，可宋某一走，縣丞的位置便被另一名豪門子弟頂替。

我等了五六年，始終不見被錄用，這才死了心，做出勾結(jié)水匪的勾當。”

秀才皺眉道：

“世上雖無公道，可你也不該如此自甘墮落，淪為賊人。”

宋舉人突然冷笑一聲，面露譏諷道：

“若不是你們這些朱門子弟，宋某何以淪落至此？”

秀才遭無妄之災(zāi)，不免有些無奈。

他家三代清貧，破屋冬天漏風(fēng)夏天漏雨，過得分明比對方還要艱難。

胖子作為正兒八經(jīng)的闊少，自然不愛聽對方這番話。

他抖摟一下華貴袍子，雙手抄袖道：

“沒本事就沒本事，休要將過錯推到他人身上。

權(quán)貴祖上照樣出過乞丐，窮人祖上也未必沒有皇帝。

與其在這埋怨世道，為何不想方設(shè)法抓住機會，無所不用其極，步步登天，最終改變這世道？”

“哼，宋某不屑做這投機取巧的勾當。”

“呵，讀書人！”

胖子笑罵一句，轉(zhuǎn)頭看向秀才，開口道：

“三弟，怎么處置他們，你說了算。”

“啊？”

孫文興略微有些遲疑，在回想起對方所作所為后，最終打定主意道：

“交由官府處置吧。”

“哦？”胖子來了興致，“三弟，這可不像你的作風(fēng)啊？”

“我什么作風(fēng)？”

“婦人之仁。”

孫文興沉默片刻，不知是無語還是被戳中，最后低聲道：

“二哥你說得對，心慈手軟，終是難成大事，心狠手辣，有傷天和。

我想尋一條中庸之道，拾階而上，步步為營，最終駐立山巔，改變大勢。”

侯高飛思索半晌，拍了拍對方肩膀道：

“雖然不懂你的意思，但不管你決定怎么做，為兄都會支持你，哪怕與這天下為敵。”

“二哥……”

秀才眼眶泛紅，顯然十分感動。

“做兄弟，在心里。”

胖子錘了錘自己的胸口，眼神堅定。

其余人側(cè)目看著他們，心中一陣說不出的刺撓。

尤其幾名先前對孫文興有好感的女子，此刻都是眉頭微蹙，隱隱有些反胃。

人群中，一名皮膚黝黑的年輕人低頭不語，一旁漢子輕輕推了他一把道：

“祥子，想什么呢？”

年輕人抬起頭，望向與自己年紀相仿的侯高飛，低聲念叨道：

“弱者隨波逐流，強者改變世道，二叔，我想成就一番事業(yè)。”

漢子怔怔看著他，不知自家侄子這是抽什么風(fēng)……

連胖子自己都不知道，他無心的一席話，改變了一個年輕人的命運。

不僅為詔國埋下一個禍患，也給日后自己留了條生路。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

聊天的功夫，一艘黃龍大船自海面駛來，甲板上站著近兩百名穿甲持刀的士卒。

黃龍船乃詔國水上雄師，一艘戰(zhàn)船可容納三百將士，另有二十門火炮。

全部船帆揚起，最快速度每個時辰可達八十里。

正是憑借著這股海上力量，使得崇岳以東的蠻夷不敢從海上侵擾。

不多時，黃龍船臨近，數(shù)架木梯自上而下搭落，幾十名水軍將士很快來到甲板。

一名穿著锃亮鎧甲的年輕將領(lǐng)巡視一圈，看到被捆綁整齊的水匪，出聲道：

“誰抓的他們？”

“回軍爺，是船上幾位俠客。”

船老大趕忙上前。

將領(lǐng)看向拿兵器的李環(huán)幾人，并未多言，揮揮手道：

“將水匪押回去。”

說完，又看向船艙入口，繼續(xù)道：

“來都來了，順便查查貨物。”

此言一出，原本幸災(zāi)樂禍的胖子登時臉都綠了。

船艙里可是滿滿當當?shù)乃禁}，足夠他死八百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