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房間內，鏢局一行人與沖進來的漢子拔刀對立，雙方誰都沒率先出手。

一個身影出現在房間門口，正是白天向眾人問路的女子。

侯高飛見到對方，再次故技重施，率先發難道：

“大姐，怎么又是你，這都一天了，還沒找到去均州的路？”

聽到滿臉胡子的胖子喊自己大姐，秦青俏臉抽動一下，礙于金門鏢局的名氣，她還是耐著性子拿出通緝令道：

“我奉朝廷之命捉拿這三名逃犯，現在懷疑他們就藏在你們中間。”

“你有什么證據說自己是朝廷的人？”胖子再次開口。

女子默不作聲拿出一封信件，從中抽出信紙，展露在眾人面前。

信件正上方是紅色的“刑部”二字，中間記錄了女子的職位以及要執行的任務，最后還蓋著官印。

周二爺和程志互相對視一眼，皆是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

這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居然是朝廷正六品的都官員外郎。

他倆行走江湖多年，見多識廣，自是知道這信件做不得假。

若是對面一開始不管不顧攻過來還好，他們被迫還擊。

鏢局護送貨物本就是天經地義，事后可以用不知情當借口，不至于丟了性命。

如今女子開誠布公講出來，他們反而騎虎難下了。

就在二人思索著說辭時，秦青再次冷聲開口：

“二位若是不信，可隨我去官府一驗真假，若你們明知自己護送的是欽犯還要阻撓抓捕，就別怪我同罪論處了。”

女子的話讓二人越發為難了，他們自己可以豁了性命幫那三個年輕人，可若因此牽連到鏢局，自己就成了罪人。

就在這時，一開始不愿護送三人的程岱宗反而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道：

“簡直是笑話，我長這么大，還從未聽說女子可以當官，你這任命該不會是假的吧？”

說著，他又指向其余帶刀漢子，繼續道：

“還有他們，剛才分明不承認自己是官差。

怎么，朝廷是無人可用了，開始用江湖人了？”

周盛聞言回過味來，捋著胡子笑瞇瞇道：

“小姑娘，我孫子說的不錯，詔國女子當官的先例，老夫一把年紀聞所未聞。

你想讓我們信服，也得讓其余人證明自己的身份。”

“老家伙，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一名門牙漏風的漢子上前一步，手中鋼刀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鏢局眾人見狀絲毫不懼，手中兵器往前遞了遞，整個房間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喲~大家有話好好說，別傷了和氣。”

在這要命的時候，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聞聲望去，開口的竟是一名搔首弄姿的戲子。

李環幾人面色怪異，只見秀才扭著腰肢走上前，伸出青蔥食指按了按一位漢子手中刀尖，尖聲細語道：

“諸位官爺，我們只是上京表演的戲班，哪里認識什么欽犯，你們八成是認錯人了。”

“你說自己是戲班，唱兩句來聽聽。”

秦青冷眼望向花旦，想看看她耍什么花樣。

秀才聞言先是扭捏一下，而后輕輕將拳頭捶在手心，似打定了主意。

“既然大家有興致，那奴家便獻丑了。”

隨后，竟當真有模有樣唱了起來：

“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盜跖顏淵。

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

孫文興開口凄婉空靈，音色如泣如訴，當真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胖子與李環相視一眼，目光里滿是驚訝，二人心中更是不約而同產生一個想法：

不是，他真會啊？

一曲唱罷，不僅自己人滿臉驚訝，連對面都不禁開始懷疑起來：

這伙人不會真是戲班吧？

秀才見無人講話，以為是成功騙過了對方，立刻心生得意，卻沒注意到人群中一直有雙冰冷眼眸盯著自己。

下一刻，一根猩紅箭矢突然朝他襲來。

秀才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沒看到，直挺挺站在原地。

程志見狀一個箭步上前，手中寬背刀掃出。

叮~

一聲脆響傳出，那根“箭矢”帶著弧度又折返回去。

眾人這時才看清，那哪里是什么箭矢，分明是一根頂端帶著利刃、通體暗紅的皮鞭。

女子將皮鞭垂到地上，面無表情下達了命令：

“捉拿欽犯，生死不論。”

“是。”

幾命黑衣刀客得令沖上前，瞬間與鏢局眾人打在了一起。

起先程志等人還沒將他們當回事，一經交手才發現這幫人身手了得，招式間帶著不留余地的殺意，十有八九手上沾過人命。

秦青自第一次出手后，便站在原地再沒了動作，手中皮鞭隨著她手腕扭動不是抖動一下，像是吐著信子的毒蛇，靜靜等待時機擇人而噬。

戰況膠著之際，女子目光猛然變得銳利，猩紅皮鞭再次射出，剎那便洞穿了一個鏢頭后心。

不遠處程志見狀眼都紅了，連忙吆喝一聲，整個身體撞向旁邊木窗。

“嘩啦”一陣響聲，十余道身影先后沖破二樓窗戶，穩穩落在了客棧門口。

李環與程岱宗也趁機帶著胖子和秀才從二樓跳下，剛落地便不約而同腳下發力，身形折向拴馬的地方。

“你們兩個快往北走，待會兒我們去找你們會和。”

李環吩咐道。

胖子卻死死拽著韁繩，頭搖得想撥浪鼓一樣：

“環哥你別誆我，那娘們厲害得緊，我們要是走了，哪還能等到你們會和？”

“就是，我們不走，死也要死一塊。”秀才也跟著幫腔。

李環急得腦門都冒汗了，急聲道：

“少廢話，咱們要是都死了，誰來救我爹我姐？胖子，你腦子機靈，我相信你一定能查明事情真相。”

話音剛落，后方響起女子不急不緩的聲音：

“不用謙讓了，今天你們一個也跑不掉。”

“快走！”

李環一刀背抽在馬屁股上，旁邊程岱宗亦是呼哨一聲，兩匹馬一下子躥了出去。

送走了胖子與秀才，李環二人回過身，望著愈來愈近的女子，不自覺握緊了手中兵器。

程志與周盛等人已經陷入苦戰，女子開頭一鞭了結掉一位鏢頭，使得剩余三人不得不同時對敵五名持刀漢子。

雖說對方只有四五品實力，但彼此間配合默契，武功套路也十分奇怪，不像是中原門派。

周盛手持兩柄短矛，應對兩人攻勢仍顯游刃，他一邊對敵一邊觀察，配合著豐富的閱歷，很快猜出了對方身份：

“你們是水蛭？”

“老家伙，有幾分眼力，那就更不能留你了。”

一名刀客咧嘴一笑，露出兩顆漏風門牙，原本想表現狠毒的他，一時顯得有些滑稽。

周盛見對方承認，反而一下子釋然了。

正如程岱宗所說，官府就算要抓逃犯，也不會雇傭一幫江湖人，更別提這幫人是被朝廷剿殺過的水蛭了。

老人突然放聲笑道：

“小子們，給我放開了狠狠打，不能讓他們小瞧了咱們金門鏢局。”

聽聞此話，本就使出全力的程志再度爆喝一聲，真氣瞬間游走全身，體魄肉眼可見粗壯起來，連衣衫也跟著高高隆起，發出不堪重負的撕裂聲。

在場黑衣刀客皆是身經百戰的老手，一眼便看出對方使的是不俗的橫練硬氣功夫，瞧架勢少說有幾十年功底。

幾人不敢怠慢，刀尖向前，改劈為刺，招招奔著男人周身大穴要穴而去。

程志有了硬氣功傍身，一改之前的束手束腳，招式大開大合，每次揮刀都不留余地，以一人之力將兩名殺手逼得步步后退。

如此沒過多久，其中一人就被砍中，若非抽身及時，怕是要直接撂在當場。

程志得勢不饒人，身形一進再進，手中寬背鋼刀上下翻飛，讓對面好好體會了一把二品武夫的厲害。

男人一往無前之際，他的身后偷摸閃出一個人影。

那人影略顯瘦小，就連手中兵器也比別人小上一號，她瞅準程志背后沒有防備，一柄窄細短刀直奔其氣海俞穴捅去。

氣海俞穴乃是腰后一大致命穴，一旦被擊中，腎臟便會受沖擊，阻血破氣，硬氣功夫自然也就跟著破了。

就在瘦小身影自以為要得手時，程志臉上卻是露出笑容，配合著他拼命的樣子，這笑容顯得有些猙獰。

下一刻，短刀刺破衣衫，卻并沒穿透皮肉的手感，男人后背儼然鐵板一塊，壓根沒有可以刺穿的縫隙。

程志借助后方一刀的威力，反而向前大跨一步，手中鋼刀掃過，直接劃開一名殺手的喉嚨。

得手以后，程志并未急于追擊，腳下猛地一頓，也不轉身，碩大體型直接朝后方撞去，結結實實砸在身后偷襲的殺手身上。

隨著一聲清脆悶哼響起，回過身打算給予致命一擊的程志不由愣了下。

只見面前殺手跟其他人并不一樣，她長得很年輕，看模樣跟程岱宗差不多大，雖然裝扮與男子無異，但身形長相毫無疑問是個女孩。

程志行走江湖多年，水蛭的行事還是聽說一些的。

這些殺手沒有絲毫底線可言，他們經常會將一些孤兒帶回去，教授武藝優勝劣汰，直至培養出跟他們一樣的冷血殺手。

真正的狹義之士，骨子里多少會帶點婦人之仁，面對跟自己侄子一樣大的少女，程志實在下不去手，開口道：

“小姑娘，念在你年紀尚小，趕緊走吧。”

少女自小在水蛭長大，心思遠比其他殺手更純粹，絲毫沒受對方話語影響，再次面無表情沖將上來。

程志見狀嘆息一聲，而后一拳砸出。

少女體態輕盈柔軟，以成年人絕對做不到的姿勢彎腰躲過了這一券，緊接著右腳順勢抬起，只取對方要害。

程志驚嘆于對方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身手，但他畢竟是二品高手，右手轉刀向下一斬，試圖以此逼退對方。

少女似乎打定了主意與他兩敗俱傷，攻勢絲毫不減。

程志不想讓她落下殘疾，心再次一軟，微微側刀，化斬為拍，同時腳下發力向后跳去。

當他跳至半空時，一直待在后方的另一名殺手突然擲出手中尖刀。

身處半空的程志打一開始就防備著此人，并不慌亂，直接返身一腳踢開了鋼刀，手中利刃高高舉起，勢要一招斬殺對方。

就在這時，殺手少女突然抬手對準程志后心，狠狠將手背向后一挑，緊接著百余根細如牛毛的鋼針便從其護腕激射而出。

鋼針覆蓋范圍極廣，連她自己也沒能幸免，整個右手瞬間被洞穿十幾處傷口。

程志此時剛剛一只腳著地，聽到背后傳來破空聲，顧不得前方黑衣殺手，連忙以腳為軸身形急轉，調轉刀身護在胸口，同時周身真氣快速游走，將本就雄壯的身形再次撐大一圈。

程志且戰且退，寬背大刀將身前舞得密不透風，一陣叮叮當當的密集脆聲響起，閃著寒光的飛針如雨滴掉落。

另一邊，李環與程岱宗已跟秦青戰在一起。

二人實力太弱，女子連皮鞭都懶得用，赤手空拳便將他們打得節節敗退。

兩人分別被一拳一腳打飛后，女子不看結果，轉身朝不遠處走去。

一名鏢頭此時正在對敵一名殺手，已經穩穩占據上風，就在要分出勝負時，一根皮鞭突然自后方捆住了他的脖頸，而后越收越緊。

鏢頭跌倒在地，拼盡全力想要解開束縛，可鞭子就像長進肉里一般，任他將脖子抓得血肉模糊，依舊沒有放松絲毫。

隨著進入身體的空氣越來越少，鏢頭渾身力氣漸漸被抽空，他的腦袋越來越沉，眼前漸漸變得漆黑。

到最后，其掙扎動作徹底停止，完全沒了氣息。

女子收回鞭子，看了眼將兩柄短矛合二為一的周盛，又看向正在抵擋暗器的程志，身形一閃而上。

遠處，李環掙扎著從地上爬起，有造化功傍身，他受傷不重，僅是內息有些混亂。

挨了一腳的程岱宗情況就沒那么好了，不僅吐了一口血，呼吸間胸口還連帶著疼，估計是肋骨折了。

李環將少年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說道：

“你先休息會兒，我去幫程叔他們。”

“別去。”少年一把拉住他，“李兄，金門鏢局答應過護你們周全，你還是趕快逃吧。”

“那怎么行？”

“別說了，聽我的，那女人武藝高強，最少也是二品實力，你改變不了戰局的。”

程岱宗說完，再次劇烈咳嗽一陣，好在這次沒吐血。

李環自然不肯舍棄他們，正想沖上去同那些殺手拼命，遠處突然響起一連串馬蹄聲，其中隱約夾雜著胖子的呼喊：

“李哥，程老弟，我們來幫你們了。”

程岱宗聞聲撫住額頭，滿臉無奈。

得，又來兩個送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