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銀子？’

吳廷眉頭微挑，打量著眼前這個面黃肌瘦的青年。

“可是出了什么變故？”

瘦雞的臉突然漲得通紅，急促地說道：

“我娘她……她又咳血了，大夫說那帖藥少說得要一兩銀子。

王哥和連爺爺借給我不少，還差半兩銀子！頭兒，我娘她，她……”

瘦雞杵在原地，后半句話被吞進了肚子里。

他比誰都要清楚，自己這條賤命，哪值得吳廷掏銀子？

吳廷忽然輕笑出聲，讓站在一旁的王胖子和連老頭心頭一緊。

他們可記得清楚，去年臘月，瘦雞還跟著鄧一當差時，就因為沒有收保護費被捆在衙門拴馬樁上，被鄧一用蘸鹽水的馬鞭抽了整整三十下！

那次要不是他們偷摸救下，這孩子早被活生生抽死。

突然，一道銀光閃過，瘦雞的掌心落下了二兩碎銀。

“好好拿著這銀子。”

吳廷揉亂少年枯草般的頭發：“抓完了藥，記得給你娘割條肉。”

瘦雞眼眶通紅，死死地盯著手里頭的銀子，膝蓋猛地朝青石板重重砸去，但卻在離地三寸處被一道烏光截住。

“男兒膝下有黃金。”吳廷皺眉，刀鞘一抖，瘦雞又站直了身子。

“真要謝我，就把身板練結實些，不要丟了快班吳的臉。”

瘦雞揉了揉通紅的眼眶，想要說些什么，卻被突然開口的王胖子截斷話頭。

“瘦雞，頭兒讓你拿著，你好好拿著便是！”

隨即王胖子轉身對著吳廷，臉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接著說道。

“想必頭兒如今還沒有地方住吧？胖子我倒是知道個好去處！”

······

大青河穿過蛛網般交錯縱橫的巷弄，低矮的黑瓦房檐下掛著風干的臘味，炊煙混著柴火氣在巷弄間氤氳。

“頭兒，這城西石東巷里頭有家宅院，前些年頭的主人說是見著什么厲鬼，被活生生嚇瘋了。

后來這院子就這樣空了下來，要十八兩銀子的院子如今只要十兩銀子就能拿下。”

王胖子搓著肥厚的手掌，眉飛色舞地繼續說道。

“要我說啊！定是那廝虧心事做多了，自己嚇唬自己！

畢竟這鬼神之說可不都是說書人編纂出來，用來騙騙小孩兒的玩意兒嗎？”

牙人站在前頭不語，只是默默地帶著吳廷二人朝著石東巷深處走去。

當初他可是從弟兄那頭聽見，這吳青云上任第一天，就打斷了猛虎幫弟子的兩條腿。

走到宅院門口時，有四條黑白斑紋的野犬堵在了門口，對著一只身形瘦小，橘毛白首的貓撕咬著。

牙人試圖上前開門，但那野犬跟發瘋似的，沖著他嘶吼著，擺出一副進攻的姿勢。

“晦氣！”

牙人剛要后退，卻見吳廷已邁步上前。

他皂靴一點，四條惡犬便如破布般飛了出去，重重撞在巷墻上，再無聲息。

“開門。”

牙人趕忙點頭，小跑到他身前，拿出銅制鑰匙打開了宅院的大門。

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方小院。

墻角的老梅樹虬枝盤曲，青石井臺上爬滿苔蘚，兩間屋子窗欞上殘存的窗紙在風中簌簌作響。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轉了一圈他心中很是滿意，當即交付銀子，簽訂了白契和紅契，將銅制鑰匙拿在手中。

過來之前，吳廷便跟王胖子說明了自己手頭的預算。

先前總共花了五兩銀子，包含將青駒寄養在清福客棧的銀錢。

而當初劉家父子留下來的錢袋子有足足十八兩，在城西買套房子遠遠足夠。

‘這輩子，總算是有了自己的窩。’

想到前世打拼小半輩子才還清貸款，如今沒有壓力拿下整套，吳廷心情總是輕松愉悅的。

王胖子見著事情妥當，幫著吳廷整理好宅院，婉拒了吳廷的邀請便回家去了。

暮色四合時，吳廷在院中站定，看著空蕩蕩的小院，腰間橫刀忽然出鞘，寒光驚起檐角宿鳥。

突然，他身形一滯。

白蛇膽殘余的藥力在丹田炸開，似有火炭在腹中翻滾。

熱流順著經脈奔涌，所過之處肌骨發出細微的爆響。

“嗤——”

白氣自七竅噴薄而出，汗珠剛滲出皮膚就被蒸成白霧。

脊椎如大龍起伏，每一節骨節都在噼啪作響。

輕松暢快之意瞬間彌漫心頭！

“嗬——！”

吳廷發出一聲長嘯。

他從未感覺自己的身體如此輕盈！

‘形如垂柳隨風擺，意似流水繞石行。

關節似連還似斷，肌骨欲緊卻先松。’

忽然間，他有些明白了前世習武的老爺子一直念念不忘的四句老話。

踏入煉肉的瞬間，吳廷覺著還有些寒冷的雪天，突然變得暖和了起來。

他跨步走進屋內，脫下浸滿汗漬的靛藍直裰，站在一面銅鏡前。

這是他第一次仔細打量自己的模樣。

這副容貌與前世有七分相像——墨眉如刀，斜飛入鬢，眉宇間透著七分英氣和三分銳利，硬朗的五官給人一種狠勁兒。

而剩下的三分，便是在刀口舔血，見過生死后，那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戾氣。

此刻吳廷捏著身上那層雖薄但硬的肌肉，心中感到驚奇。

若是放在前世，自己這般變化，怕是得要長時間的嚴苛訓練才能達到。

一時間，吳廷終于是有些感受到了，老爺子口中習武的魅力所在。

清洗完身子，自個兒燒水燒飯做菜，吃了足足四斤的米面和臘腸，吳廷方才填飽肚子。

‘如今才煉肉的境界，自己便這般能吃。

若是到了那內勁甚至更后頭的境界，怕不是能日啖一牛……’

看了眼干癟了大半的錢袋，吳廷一時半會兒也犯了難。

嗒~

墻頭積雪忽然落下，吳廷循聲望去。

那橘貓蹲在了院角的梅樹枝上，眼眸盯著吳廷手里頭的臘腸。

吳廷覺著有些好笑，切下大半根臘腸放在手中，對著橘貓勾了勾。

但它很謹慎，仍舊不上前，露出尖牙忌憚地看著他。

“呵~”

吳廷輕笑一聲，隨手將那臘腸扔到了橘貓的腳下。

臘腸散發的香氣讓它猶豫不決，但最后還是將其一口叼起，躍到小院墻上，半趴著身子慢慢吃著臘腸。

但沒吃一會兒又警惕地看著吳廷，最后選擇抱著懷里頭的臘腸跑走了。

吳廷看著它的背影，晃動手中的粗陶酒碗，失笑地搖了搖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