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的紅
序幕
破舊的、漆皮剝落的自行車,后座上的帆布褡褳分跨兩邊,插兜里露出一些堅硬的木片。一個陌生人身體前傾,一雙發黑的手用力壓住自行車的手把,仿佛一松手,自行車就會解體、散架。輪胎上的花紋已經被磨光,粘滿鄉間土路上的泥土,生銹的輻條從輪轂向四方散射,直到將整個車輪張開。自行車是平衡、對稱的見證,人的座位居于中心,其中含有設計者的野心和狂妄:以其精巧、簡單的結構,掙脫了日常經驗、習慣、常識,讓兩個輪子在速度中獲得穩定,一個人在一個小小機械中扮演主宰者的形象。
每個人都成為上帝,這是一個已經剝蝕了漆皮的、露骨的懸念。突然來到的這個鄉村畫匠正是懷了這樣的理想,試圖將每一個房間變為自己顏料的試驗場。好像一切準備就緒,車后的褡褳里裝滿了必要的工具和醞釀充分的預謀,直尺、三角尺、各種型號的排筆、柔軟的墨線、擠扁了錫袋的水彩顏料以及一些自己雕刻的用來描繪花紋的木片,都放到不同的插兜里,一切都顯得盡善盡美,體現著所能想到的人間最好秩序。一條凸凹不平的街道上,一扇街門已經敞開,笨重的門板紋絡畢見,木質中已經收集了時間養分和人們推拉之間抵消了的力,還凝結了主人幾乎所有節日期間和日常生活中的殘留物——卷邊的、褪色的對聯、面粉熬制的糨糊殘渣、木板縮水形成的裂縫,以及日積月累堆積、疊加起來的暗藏的手紋。
孩子們向畫匠的身邊圍過去,他們不知道這個人來自哪里,也不知道他將踏入哪一個街門。他們懷著十足的好奇心打量著那個自行車后座上的褡褳,單從露出來的部分還不能判斷其中究竟裝了些什么。一個畫匠一般不會有太多的秘密,他的寶囊很快就展露無遺。他將使用各種顏料在房間的四圍畫上各種圖案,一般都是一些花與鳥組合的鄉村微型壁畫。他們曾不止一次地在窗外窺探,看到畫匠一邊抽著自己卷好的蘭花煙,一邊用眼睛盯著墻上一些已經畫好的幾何線條,然后一點點地將顏色填充到里面。他們總是看到畫匠手上的筆,最先用飽滿的紅涂到墻上,漸漸地開始顯現出一些花瓣。
幾年之后,這些曾是鮮艷的紅就會變得越來越深,時間是真正的調色大師,它會在自己的調色盤里調兌最適合的顏色,只不過它要在最初的時候借助一個鄉村畫匠的手,來涂上接近于終極意圖的色彩,以便隨時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