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管理局內類似喬伊斯·霍爾的調查員不在少數，他們被高層開出的優(yōu)厚條件吸引，僥幸通過了考核后，卻在一次次的收容行動中察覺到自己并不是這塊料，最后，他們的腳步止于某項超出能力范圍的收容任務，經過長時間的不安，掙扎，糾結，決定建立據點，靠著管理局每個月投遞的物資茍延殘喘……

這部分群體一樣的懦弱，無能，他們建立據點當然不單單是幫扶后來者，更多的是為了自己，再說準確點就是——

他們想永遠地留在災異地區(qū)。

沒錯，在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能力不足這一事實后，他們心安理得地享受著管理局的資源，在據點里混吃等死。

“對比一下吧，你是愿意面對未知的危險，還是愿意面對已知的風險？我對這里的災異了如指掌，只要我想，我隨時可以收容它，但我絕不會這么做……因為這意味著我會回到管理局，會進行一些更危險的探索或收容任務。”

簡書想起以前他審問某位調查員時，對方的回答。

“簡，你要喝點牛奶嗎？”

弗恩的聲音打斷了簡書的思緒，他的手懸在簡書看似瘦弱的肩膀上方，正想落下。

“啪！”

簡書猛地捏住他的手腕，劇痛使弗恩清秀的五官微微扭曲起來。

“別隨隨便便拿你的臟手碰我，如果想跟我和平相處，這是你需要遵守的第一條規(guī)定。”

盡管面帶微笑，但他的眼中卻沒有多少笑意。

弗恩揉了揉通紅的手腕，連忙稱是。

“你可以喝掉那杯牛奶，我不喜歡太甜膩的東西。”相較于甜到令人唇齒融化的食物和飲品，他的味覺更青睞苦澀和辛辣這種極具刺激性的味道。

“可是這杯牛奶沒有加糖啊。”弗恩撓了撓頭，嘟囔道。

“簡，這是你需要的信息，我都整理到一張紙上了……說實話，我們能提供的只有這些，其他的可能還需要你自行調查。”喬伊斯的表情有些尷尬，他甚至別開頭，不敢去看簡書的眼睛。

紙上的文字不多，信息密度低到了一個離譜的程度，打眼看去，他認為將這張紙上的大段信息整理成短短的幾句話也并不為過。

主要患病群體：知識分子；調查員。

可疑人員名單：富豪，賈斯珀·赫瑟爾；【圣火會】——盧卡·伯納爾，格蕾西·伯納爾，賽勒斯·布拉德利等高層人員。

難怪這片災異地區(qū)的死亡率那么高，原來是每位調查員在到達目標地點后，都會遇上這么一群豬隊友。

四舍五入，他們跟單打獨斗沒什么分別，甚至一直在圣火會的眼皮子底下耍獨角戲。

“這里。”簡書的手指在賈斯珀·赫瑟爾的名字上輕輕敲了敲，問道：“為什么懷疑這家伙？”

“鑒于瘟疫傳播主要群體為知識分子，所以我懷疑災異更偏向于信息危害，而赫瑟爾是城里有名的商人，是西爾城唯一一家書店的經營者，想要在這個落后的時代里傳播信息的話，交談和書籍是最簡便的方式。”

“了解某部分信息，就會患上瘟疫？唔……原來是疾病的相關知識？”

這樣一來，管理局對簡書的記憶刪除就有解釋了。

由于刪除的徹底，所以簡書始終沒有想到管理局針對的是哪部分記憶，現(xiàn)在他仔細回憶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腦海中的確失去了有關疾病和瘟疫的大部分信息。

“有點意思，但此類病毒傳染是有條件的，只要我不去接觸那部分信息，我就永遠不會患上瘟疫，從西爾城瘟疫傳播的速度來推測……該災異不僅可以傳播瘟疫，更可以限制其他自然傳播的病毒的擴散，只要利用得當，它可以讓任何人患上瘟疫，但在它的影響范圍內，病毒無法正常在人類體內傳播，否則以這個低階文明的醫(yī)療水平，西爾城的居民早就在瘟疫出現(xiàn)的前幾年就死光了。”

簡書愈發(fā)覺得有趣。

擴散病毒的災異他見過不少，但此類可以抑制，甚至杜絕自身影響范圍內其他病毒傳播的災異，他還是第一次見。

推斷出這些，他接下來的行動就可以大膽一點了。

“而且這個賈斯珀還有個更特殊的身份。”喬伊斯正色道：“他是格蕾西的第一任養(yǎng)父。”

簡書沉默了一會兒，暗暗記下了賈斯珀·赫瑟爾這個名字。

“哥哥，時間到了，格蕾西說過要我們下午去觀看處刑儀式。”

卡蘿站在喬伊斯身后，不敢對上簡書的目光——自從清晨簡書說出那番話，這孩子似乎對他多了幾分畏懼和恐慌。

喬伊斯本不想去，但簡書需要去認識他們口中的盧卡和賽勒斯。

走出面包房，他看到天空中的陰云更加厚重，凝結成了如墨般的云團飄蕩在城市上空，空氣愈發(fā)潮濕，水汽將房屋表面的木材洇成深色，街道對面的鐵匠已經關上大門，后院里隱約傳來鐵器之間的碰撞聲。

“喬伊斯，你們面包房又來了新人？這次可得小心點兒，別讓他像之前那些家伙一樣，死的不明不白。”

一道可以用刻薄形容的女聲從旁邊傳來，簡書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身著長裙的成熟女性站在那里，她拎著一只竹籃，身后還跟著個面帶憂郁之色的年輕女孩，對方有著令人感到親切的東方面孔。

“莉絲？”喬伊斯神色詫異，像是沒聽到她剛才的挖苦，自顧自地問道：“難道你也要去圣火廣場觀看處刑？”

“哈？”莉絲小姐掩住口鼻，神色厭惡，仿佛聽到了什么惡心的言論，立馬反駁道：“你在胡說什么？我是要去購買草藥，達里安·懷特教授病了，我正在想辦法緩解他的癥狀。”

一旁，弗恩湊上前跟簡書解釋道：“這位是莉絲·查爾斯小姐，裁縫鋪的老板，也是巫師們的領導者，西爾城里除了圣火會，就屬巫師們的勢力最大，他們同樣在想辦法抵御瘟疫，表面上看，圣火會和巫師們同氣連枝，實際上莉絲小姐很討厭圣火會大張旗鼓的作風。”

“莉絲小姐身后的人是季青白，季小姐，和我們一樣的調查員，也是莉絲小姐的得意門生。”

季青白的目光落在簡書身上，后者同樣看了過去，四目相對，但又很快錯開。

“莉絲，我們該走了，今后有機會再聊。”

告別了女巫小姐后，他們才正式前往圣火廣場，路上，簡書不忘觀察周圍的景象，聽弗恩說，西爾城是一座被國家拋棄的城市，約莫十四年前，也就是瘟疫出現(xiàn)一年后，西爾城便處于半封閉狀態(tài)，造成了外面的人進得來，但里面的人卻出不去的尷尬情況，這一政策導致城里的難民和逃犯數量急劇增加，圣火會出現(xiàn)之前，西爾城的治安相當混亂。

當然，即便如此，國家也沒有停止對西爾城的資源供給，如果有居民想購買某些物資，需要先向圣火會提出申請，在某個固定時段，圣火會的成員會跟守衛(wèi)在城外的治安官們統(tǒng)一匯報。

“畢竟瘟疫只在城市內部蔓延，說起來，這么多年過去，西爾城仍能保持井井有條的治理，離不開格蕾西小姐和盧卡先生的貢獻。”弗恩說完，還小心翼翼地瞧了簡書一眼。

此時，簡書的注意力正聚集在不遠處的救濟院，這座救濟院面積不大，用殘破來形容也并不為過，門口聚集著一群衣衫襤褸的老弱病殘，他們排成一列，格蕾西站在最前方，面帶微笑地為眾人分發(fā)食物。

“那是賈斯珀·赫瑟爾先生出資建造的救濟院。”弗恩多解釋了一句。

在救濟院旁邊，是被雜草環(huán)繞的廢棄教堂，無數手持長矛，短劍的教徒將其圍成了銅墻鐵壁，其中幾人把倫納德抬出來，綁在廣場中央的木樁上，周圍逐漸聚集起居民，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幾乎要吞沒年輕神父的聲音。

伴隨著第一簇火苗升騰而起，處刑儀式正式開始，倫納德凄厲的慘叫被淹沒在民眾的歡呼之下，癲狂，喜悅的表情充斥在所有人的臉上——他們無比信服格蕾西所提出的“罪孽論”，至少在簡書看來是這樣的。

弗恩害怕的身軀發(fā)抖，他低著頭，不敢去看廣場中央的情景。

喬伊斯站在人群外圍，臉色已然陰沉到了極點，卡蘿躲在他背后，不忍地別過頭，捂住耳朵。

悶雷驟響，暴雨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