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父的疏散下,人們紛紛打道回府,簡書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廣場中央,伴隨著木樁的斷裂,燒焦的尸體落在地上,被圣火會的教徒們隨意埋葬在潮濕的泥土下。
此時,這位救濟院的老師,喬伊斯的摯友,弗恩和卡蘿愛戴的前輩,正式認下了他的“罪孽”,和骯臟的瘟疫一起被埋葬于此。
“您好,我是賽勒斯·布拉德利,請問,您是喬伊斯先生的朋友嗎?”
暴雨中,年輕的神父微微傾身,聲音溫厚,帶著好奇的目光打量著簡書,后者的目光越過他,看向后方,活動了下手腕和腳腕。
透過模糊的雨幕,簡書看到了個四肢著地的不明生物,手腳并用,正以極快的速度接近這個方向,并且他嘴里叼著一個明顯是內臟碎塊的猩紅物體。
“賽勒斯神父,請向右撤一步。”
“如果你拒絕或是忽視,我接下來的動作可能會很失禮。”
在簡書直勾勾的注視下,那家伙逐漸接近面露疑惑的神父身后,然后——
啪!
簡書一腳抽在神父瘦弱的胸膛,這一腳讓后者想起了十八九歲時做石匠學徒的經歷,健壯的老石匠為了拿他撒氣,捧起一塊石頭砸在他的胸口,雖說沒有造成多嚴重的傷勢,但他還是在床上躺了半個月,那份痛楚和羞辱足以讓他記一輩子——
沉重的力道讓他回味起了那塊石頭的感覺,冰冷,厚重,只要再用些力氣,就能輕易奪走他脆弱的生命。
賽勒斯神父的喉嚨里涌上濃烈的鐵銹味,他猛地咳出一口鮮血,隨后跌坐下去,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出現,他坐在了一個柔軟的物體上。
那是一個人。
微微愣神后,胸膛處劇烈的痛楚便讓賽勒斯深吸一口氣,險些昏厥。
“我提醒過你。”
簡書表情無辜地攤了攤手。
“賽勒斯!”
不遠處的格蕾西先于所有人率先趕來,喬伊斯三人原本在教堂下避雨,簡書的行為把他們嚇了一跳——
如果賽勒斯真有什么閃失,格蕾西一定會想方設法針對他們,喬伊斯毫不懷疑她對同伴的重視程度。
幾人最先看見的不是痛苦不堪的賽勒斯,而是躺在地上,脖頸彎折成一個詭異弧度的青年,他渾身爬滿漆黑渾濁的不規則黑色斑塊,就連舌頭和眼球都沒能幸免,嘴巴里叼著血淋淋的內臟碎塊,雙目暴凸,破碎的眼鏡片就那么扎進了他的眼球里。
一灘烏黑的液體被雨水暈開,充斥在青年身下。
教堂周圍,手持長矛的教徒們紛紛趕來,銳利的矛尖指向簡書,后者視若無睹,蹲下身,沾了一點烏黑液體放在鼻尖下方。
“是墨水。”
“他是大學的學生。”弗恩小心翼翼地翻起青年的衣服,看到了屬于大學的標志。
和喬伊斯之前調查的一樣,知識分子,剛才他們在門口遇到的莉絲小姐似乎也提到了一名叫做“達里安·懷特”的教授。
“簡先生,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解釋,為什么會突然對賽勒斯大打出手?”格蕾西溫柔如水的眸子里,少見地浮現出幾分怒意。
“格蕾西,是我殺了他嗎?”賽勒斯看著地上的尸體,嚇得臉色發白。
簡書瞇起眸子。
處刑儀式一直都是由他來做,賽勒斯應該見過不少尸體,現在居然還會感到害怕?
驟雨漸弱,籠罩在城市上空的陰云愈發厚重,簡書站起身,笑瞇瞇的說道:“抱歉,格蕾西小姐,剛才這名病患想對賽勒斯神父不利,我只是出手幫了神父一把而已。”
“斷掉幾根肋骨,總比喪命要好,而且我剛才那一腳收了幾分力道,他應該只是輕微挫傷,休息大半個月就能徹底康復,無傷大雅。”
態度謙遜,溫和,嘴上說著抱歉,但眼神卻居高臨下,格蕾西忽然覺得,這個青年看他們的眼神,就像在看某些應該被立刻摧毀的臟東西……
實在是令人惱火。
“格蕾西,簡他……”喬伊斯還在措詞,想著為簡書辯解幾句。
“我知道,喬伊斯先生,這里的狼藉我會處理,你們現在可以回去了。”格蕾西轉過身,叫上幾名教徒,吩咐他們把賽勒斯抬到擔架上,動作輕一些,以免造成多次傷害。
她還不能指揮教徒們殺了簡書。
在西爾城的民眾們眼里,圣火會是正義的維護者,罪孽的清道夫,簡書雖然讓賽勒斯受了傷,但他同時也救了賽勒斯,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如果格蕾西因為這點小事就處決他,民眾們對教會的信任必然有所動搖。
而與之相對的,簡書也不能動用武力逼迫格蕾西交出災異。
在確認災異真的掌握在她手里之前,他不會輕舉妄動,因為療養藥只有一瓶,他沒有那么多的試錯機會。
更何況,圣火會教徒眾多,對格蕾西出手,他沒有勝算。
之所以對賽勒斯出手,也只是因為這個蠢貨擋住了他的視線而已,格蕾西身為圣火會的管理層,為了營造在大眾心里的“救世主”形象,也不會小氣到因為這點事就問罪他。
至于背地里的黑手……簡書還真不怕,在明知道瘟疫的擴散方式是信息危害后,簡書心里差不多有了想法。
他要讓格蕾西親手把災異交給他。
“既然格蕾西小姐都這么說了,喬伊斯先生,我們就先走吧。”簡書擺擺手,笑瞇瞇地離開了圣火廣場。
喬伊斯三人跟在他身后,面面相覷,還是不敢說些什么。
他們可不想變成賽勒斯那樣,西爾城的醫療水平極其落后,受點小傷都要擔心好一段時間,更別說肺部挫傷那么嚴重的傷勢了。
教堂內。
白發蒼蒼的老者站在破破爛爛的木制講壇前,湛藍色的眸子里倒映出一本精裝筆記本的影子。
筆記本的封面印著一行黯淡下來的金色文字——
Λοιμó
這是老者從未見過的語言,但此時的他顯然也并不關心這行文字是什么意思,他的視線向下挪動,張了張嘴,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
金色文字的下方,是一顆緊緊閉合的人類眼球和一張人類嘴巴,但筆記本似乎沒有說話的能力,只是不停顫動,提醒面前的老者把頁面往后翻。
盧卡·伯納爾猶豫了一下,還是動手翻開了第一頁,上面寫著秀氣的文字,是格蕾西·伯納爾的名字。
他閉著眼翻動頁面,直至翻到后面的空白頁,筆記的顫動才終于停止,緊接著,黑色文字浮現在了潔白的紙頁上。
【老東西,格蕾西什么時候回來?】
“不知道,但她現在應該在安置受了傷的賽勒斯,大概用不了多久吧。”盧卡搖了搖頭,似乎早就習慣了【瘟疫手記】的態度。
【我想吃東西了,想吃面包,但我不想吃那個面包房的小子烤的面包,我要吃格蕾西為我烤的,老東西,你現在就把格蕾西給我帶回來,讓她烤面包給我吃,不然我現在就死給你看,讓你們圣火會的遠大志向化為泡影】
“是嗎?那你就死吧,我看你有沒有那個膽量。”盧卡對它耍無賴的姿態見怪不怪,他心中掛念著賽勒斯的傷勢,完全不想跟這本無賴手記扯皮。
半晌,格蕾西進入教堂,越過那些破舊落灰的坐席,來到盧卡·伯納爾身前,面色難掩疲憊:“已經安置好賽勒斯了,簡書下手太重,不休息個半月時間,怕是沒法痊愈。”
“格蕾西,你總算回來了……”盧卡努努嘴,頭疼地道:“這本手記一直嚷著要找你,要吃你親手烤的面包,我實在是應付不來,抱歉,還得麻煩你處理一下。”
“沒關系,父親,您去休息吧,這里我來。”
格蕾西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瘟疫手記】的頁面,封面的眼球頓時睜開,開始瘋狂轉動,而潔白的頁面上也立馬浮現出一大段完全相同,且沒有標點符號的黑色文字,所表達的無非就是一個意思——
它餓了,要吃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