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一干人等咄咄逼人，江寒臉上也隱現(xiàn)惶恐之色。

但這是做給人看的，他心里其實并不慌張。

按本朝律例，各地武館都是兵部直轄，獨立于地方行政之外。

哪怕是殺人的重犯，縣衙上門抓人，也得事先跟武館的話事人溝通。

現(xiàn)在，不是他這個小武生說話的時候。

果不其然，白松微微瞇眼，踏前一步，站在了江寒身前。

“吳管家？”

白松微微瞇眼，面若寒霜。

眼前這個身寬體胖的中年人，正是是程府的大管家，吳有雙。

“敢問是什么案子，讓吳管家如此心急，這么晚了，還要來我武館拿人？”

白松眼中隱有怒意。

當(dāng)下的縣太爺跟程家乃是親家，這些年來沆瀣一氣，程家愈發(fā)勢大。

加上正值新年，館內(nèi)武師全都回家，當(dāng)下館內(nèi)只有他這大弟子值守。

若非如此，這吳管家絕不敢如此囂張破開武館大門。

吳有雙踏前兩步，也不行禮，只是冷聲道：“我吳家有數(shù)名護院在昨夜失蹤，今日午時，在下游發(fā)現(xiàn)有大魚啃剩的斷手?jǐn)嗄_，經(jīng)查驗，正是我程家那幾個護院的！”

他呵呵冷笑道：“那幾個護院，都是些身強力大，深諳水性的壯年漢子，有個叫王經(jīng)的，更是名入品武夫！”

“這樣的幾個人，好端端的會落到河里讓大魚啃了？”

吳有雙單手背后，微微瞇眼：

“這案必是兇案！他江寒就住在江邊，我領(lǐng)著衙役過來盤訊有關(guān)人等，有何不妥？”

白松冷冷看著他，略一思索，才點頭冷聲道：“既然是查問兇案，那我自然不會阻攔。”

“不過，丑話要說在前頭，江寒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武館子弟，受我武館保護！”

“你就在門口盤問，若問不出個所以然，絕不能擅自將人帶走！”

言罷，他又回頭看向一臉“慌張”的江寒，溫聲道：

“師弟去罷，放心，我就在旁邊看著，他們不敢如何你。”

“好，師兄。”

江寒點點頭，朝著門口的吳有雙走去。

面相上，依舊是平靜中隱現(xiàn)惶恐，滿是青蔥少年在危難面前強裝鎮(zhèn)定的青澀模樣。

“吳……吳管家。”

他低頭拱手，不無惶恐地行了個禮。

內(nèi)心實際上卻是波瀾不驚……他相信自己昨夜的善后工作，做得絕對沒有絲毫差池！

……絕無可能留下一絲一毫的證據(jù)。

“江寒是吧。”

吳有雙左右踱步，目光如鷹隼，在江寒身上上下掃動。

這少年，他也有所印象。

一個窮的掉渣的苦命孤兒……一月前還被自家選定為虎魄丹的一味“藥材”，結(jié)果卻蹦噠的不行。

楊二兩次找上門，都沒談妥，還反手被這小子教訓(xùn)了一頓。

最近也是在東市那邊混的聲名鵲起，如今竟還拜了武生，托庇到武館門下？

哪有人生際遇變化的如此之快的？

實在是蹊蹺！

這樣的蹊蹺，又跟昨夜的命案撞到了一起……看似無甚聯(lián)系，然而吳有雙空活半百，心中早就明白：世上哪來那么多巧合！

兩件怪事碰巧撞到一起，多半都是有所聯(lián)系。

因此，在白云江上找不出線索，調(diào)查無果之后，吳有雙立刻懷疑起這個名叫江寒的少年。

“我且問你，你昨夜在干什么？”

吳有雙緊盯著江寒面孔，想從他面色中尋出蛛絲馬跡。

“稟大人，小人昨夜吃了晚飯，早早便上床睡了……”

江寒老實道。

“今早呢？”

……

林林總總十幾問，江寒的回答都是簡簡單單，一句話便可概括：

沒看見，沒聽見，不知道！

看起來，貌似真問不出個所以然？

忽地，吳有雙大吼一聲，腦門上青筋暴露。

“大膽！”

“一介刁民，官府上門查問，還敢撒謊？”

“昨夜有人親眼看見，你于午時下水鑿船，害了四五條人命，你還敢狡辯？！”

這一聲猶如驚雷炸響，極其渾厚。應(yīng)該是用了某種武者手段，震得人心神搖晃！

就連在旁邊看戲的其他武館學(xué)徒，也沒來由地心神一蕩，跟著便是一驚：

難不成真有說法？

眼前這個一身布衣，看起來老實本分的少年，真的在昨夜殺人害命？

一瞬間的心神搖動，竟讓人覺得仿佛這便是既定事實，就差脫口而出了！

而身在局中的江寒，心中也是猛地一動，不過立刻便鎮(zhèn)定下來。

昨夜自己根本不是鑿船殺人，再說自己住的極為偏僻，平日里雞鳴狗吠都屬少見，哪來的什么人“親眼看見”？

再說，真有這樣鐵的人證，肯定上來就抓人了，哪里用得著盤問？

這老狐貍，不過裝腔作勢罷了！

他前世看過些刑偵劇，知道假定事實逼問，制造心理壓力，也是逼問嫌犯的重要手段。

只不過在玄幻世界，配合上了一些武道手法，變得更玄妙而已……

“這……冤枉啊！”江寒抬頭作愕然狀：“我昨夜睡得死死的，殺什么人？害什么命？”

他憤慨道：“誰說的？！吳管家，我要跟他當(dāng)面對質(zhì)！”

吳有雙面色鐵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語氣果然放松了。

“真沒有？”

“沒有！”

江寒語氣不容置喙。

吳有雙冷冷地瞧著眼前這小子，臉上神情變換。

旁邊的白松，這時也冷冷發(fā)聲。

“吳管家，該問的都問過了，也差不多了吧？”

你上門指名道姓地要人，武館已經(jīng)給足了面子。

再咄咄逼人下去，可就不禮貌了！

“……”

吳有雙臉色陰沉，正待轉(zhuǎn)頭離開，卻忽地一咬牙，仿佛下定決心。

“不成……給我把江寒這小子拿下！”

“此子嫌疑重大，我要帶到縣衙親自盤問！”

跟著自家老爺十幾年沉浮，吳有雙也算見過大風(fēng)大浪。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

而且殺人事小，作案之人壞了他程家決堤放水的大事，才是關(guān)鍵……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

更何況，這小子也是個內(nèi)定的“藥材”，哪怕人真不是他殺的，帶回去弄死，為二少爺?shù)幕⑵堑し?wù)，也絕對是穩(wěn)賺不賠！

至于得罪武館……雖說難挨，但是回去讓老爺活動活動關(guān)系，事情也不至于鬧得太大。

這人，他今天一定要帶走！

手下幾個衙役聽了吩咐，上前就要拿人！

“我看誰敢！”

旁邊的白松卻勃然大怒，一步踏前，站在江寒身前！

大袖一撫，向江寒伸手的幾個衙役便如破麻袋一般倒飛出去，在空中就不斷吐血。

“姓吳的，你視我武館為何地，視我白松為何人！？”

白松拳背青筋顯露，一身白袍無風(fēng)自動。

“現(xiàn)在盤問已畢，立刻帶著你的人離開！”

他冷眼看著吳有雙，眼中殺意畢露，周身氣場懾人。

“否則，別怪我白松拳下無情！”

“你！？”

吳有雙回頭看了眼兩個倒在地上吐血衙役，也是勃然大怒，血氣上頭。

周圍十幾個衙役立刻掣棒在手，直直對著白松。

而白松一人負拳而立，氣勢上竟絲毫不落下風(fēng)！

局勢立刻緊張起來！

“呵呵……”

白松氣極反笑。

“看是我武館眾多武師都回去過年了，我平日里又太好說話，讓你吳有雙以為，我白松真是個沒脾氣的泥菩薩！”

他一步踏出，拳頭上勁氣環(huán)繞。

真要動手？

吳有雙心里一震，立時便清醒了。

這個白松是武館館主的關(guān)門弟子，具體實力不知幾何，只知道其無甚功名在身，也不去參加武考，只在館內(nèi)當(dāng)一個所謂的“大師兄”，協(xié)助館主管理事物。

性子也頗為閑云野鶴，平日里頗好說話……

真要跟他動手……吳有雙權(quán)衡一番利弊，還是服了軟。

哼了一聲，扭頭把手一揮：“我們走！”

……

扶起地上兩個半死的衙役，出了武館地界。

“這事兒……不能就這么算了！”

吳有雙臉色陰沉，吩咐道：“再派四十條舢板，一百個活計，全部去江上打撈！”

隨后叫來一名心腹，在耳畔壓低了聲音：

“把那些打撈上來的殘肢，都送到那位丹師處，請他用丹道秘法細細分析，尸體中有沒有什么毒素？有沒有毒殺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