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下午時分,報道董海斬首貼身保鏢的報刊傳遍了整個上海灘。文浩本是察覺事態不妙前去請張嘯林出手壓下消息,卻哪知那一份份報刊上醒目的一欄粗體字注定叫他此行無望——
【八嘎!】
這是那位保鏢被斬首前驚慌而出的一句話,霎時叫人心頭一震,張嘯林自然也能猜到死的這人并非尋常百姓,而是個日本人!甚至極大可能是日本官員安插在董海身邊的特務!
不用想,這事兒指定已經傳入了日本憲兵隊耳中。
在日本人大肆鎮壓屠殺抗日分子的關頭,董海怕不是嫌命長,居然敢涉嫌謀害日本人?!他此刻若是出頭,那便是擺明了要與董海一條道兒,笑話,憑什么,他又不是腦子抽了沒事找事。
張嘯林吃過一次日本人的虧,自然不會再上這種當。
“壓個屁!叫他自求多福罷!”
他大手一揮,命人將文浩打發了出去。
與此同時,北四川路,董海正被五花大綁與薛璟淵一同在日本憲兵隊對峙。
被斬首之人乃是日本憲兵隊特高課特務:
遠藤健一。
他已在董海身邊任職六年,一邊監視著董海行徑,一邊操縱著萊爾旗下養著的流氓地痞去搜集社會情報,為鎮壓抓鋪抗日鋤奸團體做出了不小的貢獻。
而今突然暴斃,死狀慘烈,早已超過警署管轄范圍,薛璟淵亦知此事嚴重性,當即一路未停,直接將人押進憲兵隊受訊。
董海一心念著薛璟淵聯合外人陷害他,如今即便是被扣押跪在地上,也依舊振振有詞滿臉無辜,堅持著此事是薛璟淵伙同路景然一手策劃:“那路景然原先是鐵了心了抓著長旅不放手,怎么薛璟淵一去她就同意了?昨日還是薛璟淵強調一定要我來,他們倆定然早有預謀,聯合起來算計我!”
他雙目猩紅,惡狠狠的盯著薛璟淵。
后者卻是沉著站定,瞧也不瞧他一眼,淡淡冷笑著:“若非董老板先使計給長旅潑臟水,拉攏商團孤立路老板,令她求助無門,后又安排地痞去殺人滅口,薛某怕是也沒有這個機會看到路老板點頭。至于昨日……”
他忽而扭頭而望,唇角露出玩味笑意:“薛某一番好意想助董老板謀得長旅,是以邀請董老板來長旅與我一同洽談商事,可沒叫董老板領著一群人過來視察罷?居然還叫來記者,是唯恐天下人不知你英勇抗日的身姿嗎?”
話音剛落,曾從文從外姍姍趕來,將一份報紙遞給主位上的軍裝男子。
“少將請看。(日)”
報紙上第一張圖片是董海腳踩棉鞋不慎失去重心,身子向后傾斜滑倒,正撞上其后以保鏢身份留在董海身側的遠藤健一。
第二張圖片是遠藤健一受力摔倒在切割機臺面上,正欲起身,卻被落下的切割機鍘頭攔下,鋒利的刀刃緊逼他喉管,寒湛湛映出一片白光印在紙上,而那時報紙上的董海正雙手拉著閘刀借力起身。
“八嘎牙路!”
上海日本憲兵隊司令官,三浦三郎少將當即將報紙抓窩成團隨后大步上前狠狠一腳踹向董海。
董海應聲倒地,卻連痛呼聲都來不及發出,便聽見“唰——”的一道刀鞘相擦聲,下一瞬,銀白冷刃架在他肥碩結實的脖頸,緊接著又是一連串激烈高昂的日語對著他劈頭蓋臉的砸下。
堂內翻譯,丁齊對著董海翻譯道:“三浦少將說了,別忘了你今日的地位都是大日本皇軍給你的,你居然敢殺害大日本帝國的軍人,天皇將懲罰你這種忘恩負義之人,今天你就以死謝罪罷?!?
董海聞言驚恐萬狀,連連求饒。
可他卻忘了,三浦三郎一向以嗜殺殘暴著稱,喜愛以虐殺中國人取樂的他根本不管甚的無辜道理,甚的陰謀詭計。于他而言,手下敗將即為板上魚肉,是炸是煎不過全憑心情,他本也不樂意玩什么‘情報’‘間諜’,唯有【殺】這一字才是他熱衷并追求的真理。
薛璟淵俯身退至一旁,安靜看著這一幕。
仿若局外之人。
日本武士刀高高揚起,董海驟縮的瞳孔正驚懼的倒映著武士刀錚亮鋒利的長刃,死亡近在咫尺,他驚懼不已,四肢僵硬大腦一陣白光,連張口求饒的話到嘴里也消了聲兒。
就在此刻——
門外忽然走來一道高挑挺拔的儂麗身影,只一語輕口玉言,便將這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沖散了幾分焦灼之氣:
“別沖動啊,三浦君。(日)”
她抬手取下墨色寬帽,帽檐下墜著的黑色蕾絲緩緩抽離,露出她明艷張揚的美麗面龐。
她剛從歌舞廳回來,身著一襲黑色絲絨魚尾長裙,腰間系著血紅色玫瑰綢帶,一行一動間綢帶肆意飄揚,仿若地獄里走來的妖嬈鬼魅。
“奈生小姐,我在處置叛徒,你不要阻攔我。(日)”三浦三郎抬手一攔,拒絕她的任何勸阻諫言。
田中奈生腳踩尖細黑色高跟鞋,一步一步緩慢行至董海身前,將腕輕抬,佩戴著黑色蕾絲長袖手套的兩指輕輕夾住三浦三郎的刀,推至一旁,美艷銳利的眼眸自上而下靜靜盯著董海,不斷審度著。
絳唇輕啟,卻是在與三浦三郎說著話:
“先別著急下定論,三浦君,從動機開看,殺死遠藤健一先生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好處,他不會這么蠢。如果是不小心的話……他畢竟是我費了翻功夫培養的人,這么久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們得看看他活著的價值能否超過他的生命和遠藤先生的生命。不是嗎?(日)”
三浦三郎聞言將刀一收,面露不滿的“哼”道:“奈生小姐總是喜歡對這群支那人心軟?。ㄈ眨?
他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當即狠狠瞪了眼被派去門口阻攔田中奈生進門的士兵。
后者當即面色一悚,訕訕低頭。
田中奈生無奈走向那士兵,指腹輕拍他顫抖的肩膀,喚他退下。隨即又轉身對著三浦三郎身后的日本軍旗行禮道:“我以日本天皇的名義起誓,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大日本帝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