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師罵歸導師罵，生活還是要過，飯還是要吃的。當然，最重要的是馬弗爐輪到下一個人用了，繼續待在實驗室里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不如暫做休整。

周三上午九點半，鄱州科技大學本部校區第五食堂營業火熱。

許多剛起床的本科生擁擠在這里，排隊等待一口熱乎飯，吃完好趕去教學樓，準備他們上午第二節的早課。

沈周來得早，避開了這一波浪潮。

各個窗口前排起長隊時，他已經背著電腦包坐在角落的座位上，對著面前的一碗蔥油拌面埋頭苦吃。

鄱州科技大學是所普通一本，教學資金有限，科研經費寥寥，能夠撥出來給予研究生的補助更是零星半點、不值一提。

除了國家給予每月六百的補助，余下的就只有學校每月150的飯卡補貼。

一碗蔥油拌面六塊錢，如果想每天都能吃上一份香香潤潤、富有營養的蔥油拌面，光靠飯卡的錢不夠，沈周還得自己填上三十塊錢。

天啊，那可是三十塊錢，好多呢。

跟著錢老的時候，錢老有時候會讓他幫忙算點小東西——微不足道的小東西，其實完全沒必要丟給他——然后以此為由頭，給他發點“工錢”。

但來到馬導手下后，小項目和工錢是沒有的，前天馬導讓他幫拿快遞，順路帶點梨——

他還貼了二十塊錢的梨錢。

沈周家并不富裕，父親早死，全憑寡母將他拉扯大，他知道母親養他不容易，上大學后勤工儉學，再也沒找家里要過一分錢。

讀研后，時間緊張，他抽不出時間兼職，只能靠各項補助和往日的一些存款艱難度日，因此每一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

換做平常，他根本不會奢侈地點一碗蔥油拌面，而是買兩個特價包子，再蹭食堂的免費湯。

但是今天，他實在是餓壞了。

而且……被馬導那個心胸極為狹隘、行事極為刻薄的人氣得不輕。

捫心自問，他換了課題進組實驗以來，從未偷懶怠慢過，但馬導不知是搭錯哪根神經，偏要處處挑他的毛病。

但研二在讀，一年多的沉沒成本，不管今后走不走科研路，若是還想要那張研究生的文憑，那現在就遠不是與馬導撕破臉的時候。

所以盡管心中不忿，他也只能把碗里的面條當作馬導那張臉，惡狠狠地咬斷、咬碎。

咬你個尖酸刻薄，咬你個小肚雞腸。

咬你個買梨不給二十塊錢。

咬你個組會第一個報告，還必須拿出實質性進展——

燒材料跟煉丹似的，比起科學，更講究玄學，能不能燒出實質性進展，可不是光憑努力和智慧能左右得了的事情。

若說不是燒爐煉丹，而是繼續他之前的研究，三四天的時間，說不定真能做出點進展來。

想到這，沈周不禁回憶昨夜的那篇論文，頓時心底一片蕩漾，臉上也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真是好東西啊，兼具實用性以及數學形而上的美感，要是他也能寫出那種東西來……

光是想想，沈周就感到難言的幸福。

“你沖我傻兮兮地笑些什么？惡心死了。”

忽然，飯桌另一端傳來一聲嫌棄的怒喝，沈周莫名其妙抬頭一看，發現對面不知何時坐了位長發齊肩的妹子，長得挺可愛，就是態度不太好。

“誰沖你笑了？”神經。

沈周對妹子不感興趣，斜她一眼，嘴她一句，就繼續埋頭吃飯，他時間緊張，吃完飯睡一覺，還要去實驗室繼續燒爐子呢。

“誒，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干了虧心事還不承認是吧？剛才你明明就沖我笑了，賤兮兮的一臉猥瑣，肯定是在想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可愛學妹沒想到自己就這么被忽視在一邊，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左想右想也咽不下這口氣，于是一拍桌子，不依不饒地糾纏起來。

她這一拍，動靜不小，引得許多人看過來。

沈周心若磐石，半點不為所動，用筷子挑起碗里最后一根面條吃了，擦了擦嘴，就要離開。

學妹快氣炸了，聲音更大：“你別以為今天這事能糊弄過去，大不了我們調監控，把這件事查個清楚明白！”

更多的人看向這邊。

其中，一個愛管閑事的老哥走過來，一把抓住沈周的胳膊，正氣凜然地指責道：“你老大不小的，怎么欺負一個小姑娘？”

他見義勇為，自以為很帥氣，待瞧見沈周蓬亂頭發下一張五官端正、頗具英氣的臉，又感到低人一等，被比了下去。

老哥更加不爽：“你這種人，簡直是我們男人中的恥辱，快給人家小姑娘道歉，不然我要你好看！”

說著，他推搡起沈周。

沈周沒料到他會突然動手，身體一歪，背在肩上的電腦包差點摔到地上。

手忙腳亂救起電腦包，沈周終于是生氣了。

這可是錢老留下來的電腦，錢老過世后，辦公室被學校清理出來挪作他用，辦公室里的東西大多賣給了收廢品的，這臺電腦則流落到沈周手中。

電腦里保存著錢老生前一些零散的工作，不成體系，再有就是沈周的論文初稿——

用藍色記號筆寫滿了批注，密密麻麻，不僅有文章內容上的糾錯與建議，就連語法問題與錯別字，也格外用心地標注了出來。

可惜，沈周看見這份修改稿時，錢老就已經去世了，他對學術的熱愛、對錢老的敬重，都收藏在這臺老舊的筆記本電腦里，不容冒犯。

“滾。”沈周背好電腦包，憤怒低吼。

那老哥一下子被他震懾住，訕訕松開手，退開幾步后，又覺得這樣太掉面子，硬著頭皮看向沈周：“你、你兇什么？說到底這事就是你不對，你還有理了？”

“你哪只眼看到我欺負小姑娘了？”沈周反問。

“我……”老哥噎了半天，才結結巴巴道，“人家小姑娘都說了……”

“她說什么你就信什么？”沈周打斷他，“我看你不但瞎，而且腦子也有點問題。”

訓完多管閑事男，沈周又去看無事生非女：“還有你。”他乜斜著眼，“我問你，你會求N元齊次線性方程組的通解嗎？”

可愛學妹愣在那里：“什、什么方程組……？”

沈周冷笑：“連這么簡單的問題都聽不懂，我會對你這種蠢女人感興趣，那才叫笑話。”

圍觀的人都愣了，不少人掏出手機，開始搜什么叫“N元齊次線性方程組”。

一片寂然中，沈周雙手插兜，瀟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