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本意只是隨便看看。

在他這個領域，期刊上運用數學方法、物理方法、甚至計算機暴力算法研究計算現有模型的文章不說上千、也有大幾百。

它們大多都是在極為苛刻的條件下做出極為微小的算法改良，遷移價值相當有限，實用性堪憂。

沈周以為這篇“結構子數學在XX模型上的應用”與其他那些論文一樣，都是相關專業研究生絞盡腦汁、東拼西湊，好不容易才發表出來的沒怎么科研價值的成果。

所謂“結構子數學”，也就是為了論文顯得高大上一些，拿現有數學方法胡亂拼湊的一個概念。

然而，他想錯了。

略過摘要部分，論文開篇就給出了“結構子數學”的相關定義、基本定理與簡短證明——

雖然簡短，但結構嚴謹、論證嚴密，至少以沈周的水平來看，他看不出什么大問題。

到這，沈周就意識到自己是遇到真家伙了。

他頓時坐直身體，把電腦屏幕調亮了些，聚精會神地繼續看下去。

給出基本定理過后，文章簡要介紹了XX模型的構建與應用，隨后對模型進行了更進一步的概括抽象，巧妙地引入結構子數學中的相關定理，經過一系列計算與證明，近乎完美地給出了XX模型一大子類別普遍可用的計算方法。

在成為一名偉大的燒爐工前，沈周就在做XX模型計算方面的工作，他的研究范圍不屬于這個子類別，但問題是相通的，如果稍稍遷移運用一下的話……

說不定行得通！

沈周揉了揉干澀的眼睛，內心激動不已。

失去了錢老的指導，又攤上馬導這么個燒爐工頭子，他本已心灰意冷，不指望自己在計算理論方面做出成績了。

但眼下這篇論文的出現，無疑為他帶來了靈感，給迷茫中的他指明了研究方向。

雖說就算他不做，也遲早會有人使用結構子方法做出相關的科研成果，但如果這個成果可以是自己的，為什么非要把它拱手讓人呢？

而且，說不定這個成果就能成為他日后科研之路的敲門磚，帶他脫離這片馬弗爐的苦海，走入高端物理學的康莊大道。

真是篇好論文啊。

發明結構子數學的人，毋庸置疑是個人才，還是本國橫跨數學物理專業、有著深厚數理基礎和實踐經驗的人才。

這篇論文的作者會是誰？

沈周腦中立即浮現出幾個數學和物理學界廣為人知的學者名字，他正要翻回論文詳情頁查看，忽然小腹一陣不可言說的脹痛襲來。

壞了，壞了，繃不住了。

沈周匆忙合上電腦，奪門而出奔向廁所，釋放過后，才總算恢復了正常人類的行為能力。

洗完手回實驗室，透過走廊玻璃向外看，遠處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再看一眼實驗室墻上的掛鐘，時針與分針垂直，顯示著此刻剛好是凌晨三點整。

一篇上百頁的論文，包含大量數學證明與數值計算，就算讓相關領域的教授學者來看，也要花費兩三天的時間。

但是沈周，只用了一個通宵、大約五六個小時，就充分理解了這篇論文的內容。

這導致他非常的困。

新鮮論文帶來的精神刺激似乎是隨著尿液一同排出了體內，沈周一下子像個被抽去所有生機活力的老人，走路也走不穩，好不容易摸到自己的工位，屁股剛沾上椅子，便倒頭昏睡。

睡了，又好像沒睡。

仿佛是眼睛剛閉上，緊接著就被一陣大力的推搡晃醒，耳朵里還鉆進一連串的鬼吼鬼叫：

“喂，沈周，醒醒。睡得死豬似的，快醒醒！”

沈周愁眉苦臉地睜開眼睛，頭痛欲裂。

視野一片模糊，他好半天才看清晃他的人是誰，迷迷糊糊地問：“誒，季哥，你不是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東西忘帶啦？要不你順手把垃圾帶走吧。”

季哥，叫什么不知道，因為在馬導手下燒了四年爐子還沒燒出成果，淪為實驗室里年齡最大的老研究生，大家都尊稱他一聲“季哥”。

季哥學術運差，人品倒還可以。

此刻季哥擠眉弄眼的，看神情急得可以，但是不說話，沈周也弄不清他想表達什么。

“垃圾我收拾好了，就放在實驗室門邊，你走的時候順手帶一下哈，謝了季哥。”沈周不太清醒地順著之前的話說。

“垃圾？我看你才是垃圾！”倏然一聲怒喝。

沈周一個激靈，坐直身體。

季哥訕訕讓開，而沈周徹底醒了困，看清季哥身后馬導怒火中燒的一張臭臉，實驗室的其他燒爐工都不敢坐著，站在邊上，畏畏縮縮圍成一圈，仿佛在圍觀菜市口砍頭。

沈周想了想，也站起來：“馬導。”

“哼。”馬導用鼻孔看人，褶皺松垮的臉抖了三抖，眼睛瞇成一條陰險的縫隙，“小沈，聽說你過夜實驗，我還以為你想通了、長進了，結果呢？你就留在實驗室里邊睡大覺。”

“我……”

“你什么你，你還想狡辯！”

沈周試圖解釋，然而馬導不給機會。

這位擅長以身份權力以及超絕大嗓門壓人的三流教授拍打著馬弗爐，嗓門極大：“看看，都看看。放著材料不管就睡覺，萬一爆炸了，你擔得起責任嗎？”

沈周瞥一眼爐子，心道這玩意兒有自動斷電程序，爆炸不了，這會兒連指示燈都沒亮，更不可能爆炸。

但馬導不這么想，馬導居高臨下地瞪著沈周，兇惡的眼神像在瞪一個仇人：

“小沈啊，我知道你之前跟著錢老搞計算，看不上我們這些賣力氣做實驗的。但是現在錢老已經死了，你既然到我這兒來，就腳踏實地，干點兒實事。若是你執迷不悟的話……”

馬導冷笑一聲：“那我這兒可能就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了。”

他說完，整個實驗室的氣氛都不對勁起來。

對立無聲形成，這里的人都屬于“賣力氣做實驗”的那一類，經馬導一挑撥，無疑讓他們看沈周很是不爽。

沈周頭皮一緊，趕緊說：“我實驗基礎差，為了彌補，昨天看了一晚上論文……”

馬導搖搖頭，不聽他解釋，而是強硬道：“周末組會，你第一個作報告，如果拿不出什么實質性進展的話，我就要考慮把你轉給其他教授了。”

鄱州科技大學物理學院師資力量一般，做凝聚態物理的更是寥寥，要是再被轉手……

那可能連爐子都沒得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