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已經過罷，百官皆已回朝議事。

永熙帝拿著從貝州送來的一份奏報，眉頭緊皺：

“諸位，誰可替朕平定此亂？”

“陛下，末將愿往！”

說話的是南粵都司。

永熙帝挑了挑眉毛：“朕聽聞，你在粵東那里剛剛吃了場敗仗？”

“末將慚愧！愿將功補過！”

南粵都司跪地抱拳，慚愧道。

永熙帝擺擺手：“貝州兵變到底重大，還是再擇人選吧。”

“陛下，臣愿往貝州平亂！”

這次是兵部左侍郎李崇喜。

“你？”

永熙帝笑道：“你一介文官，久居朝堂，豈不聞昔日趙括之事乎？”

聽見永熙帝在暗諷自己紙上談兵，李崇喜臉色一紅。

又有幾名自薦者，永熙帝卻皆以各種理由紛紛拒絕，群臣一時犯了難，不知永熙帝這是何意。

既然我們都不夠格，難道你要親自去？可別又重蹈了太上皇的覆轍！

兵部尚書張伯禮看出了永熙帝的心思，他便上前一步：“陛下，臣認為，此事唯有一人可以勝任。”

“哦？你說來聽聽。”

永熙帝饒有興趣。

“臣認為，貝州臨近神京，乃是關鍵之地，必要確保萬無一失。因此，臣想舉薦云扈將軍季林前去平亂！”

云扈將軍季林？

此話一出，朝上群臣皆一怔，季林戰績斐然，的確最能勝任此事，可是，他如今已被陛下親自下獄，早就失了圣心，永熙帝又怎么可能答應？

張尚書這是失心瘋了？竟然敢推舉這樣一個敏感人物。

眾人紛紛看向永熙帝，見他的臉色果然有了變化，方才被羞辱過的李崇喜便趕忙站出一步：

“陛下，臣有異議！”

張尚書啊張尚書，你還真是老糊涂了！

永熙帝聽見張伯禮的話，心中正稍滿意些，就見李崇喜竟然當場駁斥了這個提議，他陰下臉來，問道：

“李侍郎，你有何異議啊？”

李崇喜見永熙帝陰沉著臉，心中暗喜自己的果斷，永熙帝果然被張尚書的話觸怒了。

這正是自己贏得圣心的好機會！

他便憤憤道：“陛下，季林身陷瓦剌許久，且不論其降敵與否。單就入朝時，膽敢當著陛下斬殺官員一罪，此子就罪該當誅！”

“陛下，張尚書此言有差！季林此不忠不義之輩，朝上的袞袞諸公哪個不如他？”

永熙帝聽得臉色更差了，他久久不開口，半晌才對李崇喜問出了三個問題。

“李侍郎，你方才說……朝上的袞袞諸公，都比季林要強出許多？”

“臣正是此意！”

“好得很！”

永熙帝瞇起眼睛，語氣不善：

“那么，論身先士卒，于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的本事，你比季林如何？”

李崇喜一通慷慨陳詞說罷，正等著永熙帝嘉獎自己，卻聽見了這句字字珠璣的質問，他的額頭冒出汗來，本來站得筆直的雙腿也有些發軟。

“臣，臣不如他。”

他是科考出身的文官，論起帶兵打仗，自然不如季林那一介武夫。

“那么，論運籌帷幄，決勝于千里之外的本事，你比季林如何？”

李崇喜額頭上的汗珠更密，他聽著永熙帝的話鋒，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自己這恐怕是會錯朕意了！

三九嚴寒，他卻開始覺得周身燥熱，偷瞟幾眼內閣那幾位在前面一言不發的老狐貍，李崇喜終于明白過來。

難怪那些老狐貍沒一個開口駁斥張伯禮的話，季林這哪兒是失了圣心？

這明明是深得圣心！

“臣……臣不如。”

李崇喜哆哆嗦嗦地答罷，永熙帝又：

“那么，論臨危不懼，于危難中反敗為勝的本事，你比季林如何？”

“有！臣有臨危不懼的本事！”

李崇喜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從小習讀圣人教誨，也同樣有著“君子舍生而取義”的理想，在這個方面，自己絕不會輸給季林！

“那好！”

永熙帝倒沒想到他還敢應對，當即氣上心頭，怒道：

“朕要你現在就立下軍令狀，若平不了貝州兵亂。朕就要你這顆人頭！”

李崇喜嚇得腳軟，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舍生取義，舍生而取義。

他平日里說起來頭頭是道，可真等這句話到了自己頭上，他卻一下子沒了膽量。

李崇喜想硬氣一回，開口接下永熙帝遞來的這道軍令狀，可未及開口，上嘴唇就像跟下嘴唇粘在一起了一樣，半天吐不出個字來。

“哼！朕還當是個怎樣的人物，原來只是嘴上厲害。”

永熙帝站起身來，背著手審視著下面沉默著的百官。

“朕沒想到，你們滿朝的文武百官，竟然找不出一個能比得過季林的人。”

“他才不過二十歲，就已比你們這些癡長了不知多少歲的酒囊飯袋強了不知多少！”

百官沒人再說話，更沒人敢駁斥永熙帝，永熙帝就這么望著他們，嘴角揚起笑意。

他分明地看到，這些家伙的沉默里，蘊藏著無盡的怨恨。

這怨恨不是對他，而是對季林。

這個不到二十歲就橫空出世的少年，實在太過可怖。

自打領軍以來，處于優勢的戰事，季林只用普通將領一半的時間就能取勝。而處于劣勢的戰事，他也總是能做到反敗為勝。

這樣的戰績，不止百官為之顫栗，就連永熙帝自己，也已經產生了深深的忌憚。

他不能沒有季林，為了制衡太上皇，季林是他最大的底牌。

他也同樣不能完全信任季林，他就是要像這樣，讓百官都對季林懷著怨恨，讓他變成一個真正的孤臣！

沒有這些文臣相助，就連縱橫一時的義忠王都落得慘死，更何況一個年紀輕輕的季林？

“好了，朕意已決，就命季林前去貝州平亂，銜升一品，拜定遠將軍！”

永熙帝大手一揮，群臣齊聲呼應，跟著躬身的賈政眼中蕭瑟，長嘆一聲。

自己，又走了一步錯棋。

——

御史臺獄。

“李御史，我這人臉皮厚，這人跟你借走了以后，可就不換了啊！”

季林笑著跟監察御史李登說道，李登趕忙擺擺手：“季將軍，跟我還客氣什么！”

他又囑咐一旁看著有些憨傻的張四：

“張四，今后跟著季將軍，干的可都是些正經的大事，要再像以前那樣，可是要殺頭的！”

張四是這里的獄卒，還正巧是貝州人，季林考慮到貝州此番恐怕不尋常，就提前跟李登借了張四，好在貝州時能方便些。

“李御史，俺明白著呢！”

張四撓頭傻笑幾下，又幫季林背起了行囊，他可不傻，這次一別，等日后再見時，自己說不定都比李御史官大嘞！

二人往門外走去，來迎接的是大明宮內相戴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