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顧德享受著異界飆龍車兜風的快樂時，艾芽芽突然收緊韁繩。

“汪嗚！”

地行龍鼻子噴氣，剎住腳步，趴伏在地上。

“到了嗎？”顧德坐起身來，手持從學姐那里借來的制式長劍：“沒有看到塔啊。”

四人小隊的成員相互看了一眼。

“嘟嚕嚕！要說真相嗎？”

“那還能怎么辦？我難道拿這破盾拍給他挖出個秘境之塔出來嗎？”

“我投降。”

“仁慈的主啊，請讓您的光輝照耀迷途之人的內心……”

顧德一挑眉，雙手抱胸問起了來龍去脈。

………………

“所以，從來就沒有什么‘秘境之塔’？”

顧德端起海報，揭掉上面的貼圖：

“《秘境之塔》手游公測了！登陸注冊就送100連抽！簽到獲得SSR極品角色「野豬公主」……”

他沉默了片刻。反手掏出手機，在殖民地網絡中搜索官網：

“《秘境之塔》是一款由黃昏學院地質勘探團隊開發的開放世界冒險動作游戲。沉寂400年的惡魔教團從深淵歸來，私建設施，暗陳軍備，長期盤踞竊取資源，平靜的生活已被打破，這就是惡魔教團干的好事！作為一名【冒險者】，你將在攀登高塔、拯救世界的過程中結識新認識的朋友，挖掘高塔的秘密！”

“啊，那個是你學姐寫的廣告詞。但因為跟同行的過于雷同，被舉報抄襲整改。”

顧德翻動特色角色介紹，念道：

“【絕境盾墻】芙羅瓦，職責：[盾戰]。”

“站在我后面！冒險者！”芙羅夏爾甩動盾牌，砸在地上，反射地露出一個瀟灑的微笑，隨后正色道：“咳咳，不好意思，拍攝太多，條件反應。”

顧德繼續滑動頁面：“【致命射手】羅樂、【圣殿騎士】唐克克——不看，有男不玩。”

“你這家伙，尊重一下，我可是堪比超大杯的強度啊！”羅勒抗議道。

“冷靜，羅勒，這只是游戲里的設定，游戲里的你，再強大也是假的。”唐克淡然道。

顧德面無表情地繼續看下去：“【饅頭精靈】艾芽芽——誒，怎么你是實名上網？”

“嘟嚕嚕！因為我還是畫師。”艾芽芽舉起法杖，展示出自己雄厚的資本：“《死線趕稿加速術》、《甲方閉嘴大火球》、《按時結錢之詛咒》、《一發打死抄襲盜圖狗的閃電箭》！”

“可以了，沒看出來，你這饅頭還夾著這么多肝呢。”

顧德摸了摸下巴，看向四人傭兵小隊。

不，準確來說，應該是手游工作室的四名演員、員工、編劇、美術。

“所以，你的意思是，從來就沒有什么真正的秘境之塔，從始至終，你們都只是一群員工。”

“如你所見，在從事游戲開發行業之前，我們是一群失敗的傭兵。常年業績墊底，也沒有背景。”

盾戰士半精靈芙羅夏爾一攤手，解釋道：“我是個沒胸沒屁股還不純血的精靈，落魄了混流鶯人家都瞧不上我。被忽悠去釣你們這樣的學院凱子，結果沉浸進去戀愛，沒幾個月，人家玩膩了就把我甩手丟了。”

“好的弓箭手需要一把好弓，而一把好弓需要錢才能買得起，要賺錢就需要加入大型討伐隊，而大型討伐隊要求你是一名好弓箭手，而好的弓箭手又需要一把好弓……”

羅勒摩挲著著修修補補的弓身，苦笑道：“到最后接了一身貸款，為了還貸款，只能拼命出任務，不小心失敗幾次，治療費和賠償金就把錢花光了。結果根本還不起。”

“教團這幾年給基層騎士的晉升名額越來越少了，好像越能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越能忍受貧窮，給開的薪水就越少。而騎士長的兒子明明跟我同期，卻早早就接任了騎士長的位置。”

唐克騎士敲了敲銹跡斑斑的鎧甲，說道：“在殖民地，像我這樣毫無背景的窮人，根本娶不起正經人家的女人——人家給我介紹了個精靈流鶯，她連人話都不會說。但是，我還是很喜歡她，因為她聽不懂人話，所以也不知道我們家到底有多窮，不論我送她什么禮物，她都覺得很開心。”

“所以我心甘情愿，為了家庭違反教團規定，當傭兵打工，這樣才能勉強維持生活開支，結果陪伴家人的時間越來越少，我們很難溝通也沒有機會理解，最終，她選擇帶著女兒回娘家了。”

“但這反而被教團認為我有家暴劣跡，霸凌妻女，連帶著當傭兵的事情一并被拿來做文章，我連最后明面上的體面身份‘教團騎士’也被剝奪了。”

“嘟嚕嚕！艾芽芽也一樣，我作為面包人，先天就遭受了周圍人的鄙夷和嘲笑。”

面包人法師艾芽芽更是聲淚俱下：

“他們說，我不夠糖……”

“我一個無糖白面饅頭，完全沒有面包人該有的含糖量！”

“太過分了，明明大家都是面包人，居然因為一個人的先天缺陷就嘲笑和霸凌對方，游玩、就業、生活、戀愛甚至家里人都在歧視。”

“我們每個人，在加入工作室之前，都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淪落到詐騙和打劫的地步了。”

芙羅夏爾自嘲道：“沒辦法啊，不做就沒有辦法活下去。”

“結果沒想到，你那個學姐過得也很不如意啊，工作室開發手游，結果頻頻遇到挫折。”羅勒吐槽道：“老鼠咬壞電源導致便宜服務器短路、推出精靈角色被罵‘怎么抽卡比真人還貴’、好不容易上線運行了一回，第一天就遭到了未成年退款。”

“即便如此，這已經是我們最后的機會了。”唐克騎士沉聲道：“我們已經受夠了，風餐露宿，茹毛飲血的生活了，只要能夠賴在城市里，哪怕手上再度沾染人命也無所謂。”

“嘟嚕嚕……本來都快要洗白上岸了，結果又變回這樣。”

“所以，總結一下就是，你們四個本來就是強盜和詐騙犯，之前一直在靠散播虛假傳單的消息，引人上套，然后殺人越貨。直到遇到了黃昏學院的喻嘉柔，她雇傭收留了你們，讓你們身兼數職打白工，每個人自愿加班制作《秘境之塔》這款手游。”

顧德說道：

“眼看著游戲就要上線，但經費卻燒光了——為了籌集手游的制作經費，你們不得不開始發揮了老本行，開始坑學校的學生。”

“學生們被殺死后直接就回到了學校復活，再想進入還需要重新走流程，就算被殺了，很多人看到重新進殖民地的復雜流程，一怒之下也只能怒了一下。”

“由于學校采用的是局域網，跟殖民地不互通，所以哪怕有防詐騙提示，對學生來說也沒什么效用。”

“哪怕靠著論壇傳播出去，但是總會有人不信邪上當。”

“畢竟連緬北都騙了那么多白癡進去，這世界上總是不缺傻子的。本來就不信討伐任務的人，根本就不會看一眼，所以你們這么長時間一直沒有被打掉。”

“直到，你們遇到了我。”

聽到這幾人的經歷后，顧德唏噓不已。

四人小隊羞愧地低下了頭。

“沒想到你們的背景居然如此艱難，果然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不過既然你們愿意坦白真相，說明緣由。”

顧德突然想到什么，感慨道：“那就說明，你們已經被我仁慈真誠的一面感化了吧，從此以后，不會再打著不存在‘秘境之塔’名頭招搖撞騙了吧？”

“哦，那還是要繼續下去的。”芙羅夏爾揉揉腦袋。

“畢竟不做就沒有錢啊，一定要騙啊。”羅勒苦笑道。

“傻子的錢我們不坑的話，那遲早也會落到其他騙子手里，既然如此，不如交給我們這樣有需要的人手里。”唐克騎士羞愧地在胸口畫了個圓環太陽：“主啊，請原諒我的無恥辯解。”

面包人艾芽芽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搖搖頭，說道：“我不可能因為這件事情不對，就放棄了這么多的利益的。”

“這次是我們栽在你的手上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反正我們是真沒有錢了，所有的錢都讓老板和工作室砸進項目里了。”

芙羅夏爾解釋道：“你們學院的人，是使用名為‘學分’的貨幣吧？那種東西，我看公司的賬目上也沒有多少了。就算你把老板他們殺上幾十次，也不會有的。”

“……這還真是出乎我意料啊。所以一路騎龍載我到這里，是因為你們在拖，在給工作室跑路爭取足夠的時間嗎？”

顧德眼神帶起惋惜，遺憾地說道：

“我本來以為，像我這樣溫柔善良的人，足以讓你們回心轉意了。”

說話間，顧德大拇指已經抵在了護手之上，輕輕推開銀芒。

“那部手游承載著我們僅剩的希望了，就算死在外面，只要我們化身的角色能夠帶給他人快樂也是值得的。”

“老板說了，只要游戲開服就能賺到錢，然后就能發工資。但現在領不領工資已經無所謂了，坑害了那么多人，被殺掉也無所謂，只要能夠平息你的怨氣，放過工作室就好。”

“拜托了，除了那部游戲，我們什么都沒有了。”

“嘟嚕嚕！”

四人小隊摘掉身上的武器，擺出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

知道的，明白他們四個在給抽卡手游工作室跑路爭取時間跑路。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四個人要為了真理和自由殉道。

“無趣。”

顧德目光一凜，抽出明晃晃的長劍：

“我記得你們身上還有信用卡來著的吧，雖然少是少了點，但總不能什么都沒有……浪費我這么久時間，到地獄去想怎么補償我吧——”

四人小隊相視一眼，紛紛露出釋懷的笑容。

“只要能夠平息您的怒火——請吧。”芙羅夏爾手扶胸口，坦然說道：“先從我開始吧，我是這幫人的頭頭，姑且算是整個計劃的幕后黑手吧。我可不忍心，看著他們先我一步離開——”

“好。”

顧德毫不客氣，提起劍刺向對方胸口。

伏————！

鋒銳的劍壓刺痛半精靈少女的眼眶，她忍不住閉上眼睛，腦后的長辮隨之散開，跪倒在地。

……結束了嗎？

真是失敗又可悲的一生啊，要是自己當初努努力，再多攢點錢，就能賄賂人進大團隊了吧。

從貧民窟里走出來，沒讀過書，也不知道父母是誰，也許是哪個被玩壞的肚子里咬斷臍帶爬出來的吧？

血統不夠純凈，所以長相不夠美麗，哪怕干花柳行業，都會被純血的精靈流鶯嘲笑排擠出去。

也許所謂的命運啊，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注定了，不論再怎么努力也看不到改變的機會。

話說回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輕松、溫暖、柔軟，好像被太陽曬過的被子包裹起來，一點不覺得難受。

而且四周還縈繞著一股非常好聞的氣味。

清新、干凈——像是柑橘和桂花。

嗡……

好吵，是什么聲音？這就到了地獄嗎？下輩子，我能變成又漂亮又有錢的人嗎？

嗡嗡嗡嗡……

持續的劍鳴聲將半精靈少女從走馬燈。

她睜開眼，冰冷的陽光從林間灑落。

“我……還活著？”

自己并沒有死去。

待到瞳孔聚焦和金鐵交擊的共鳴聲淡去后，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個事實。

不僅如此，她還被一個陌生的人環抱在臂彎里。即便她披掛著黑色的斗篷，也能從勾勒的曲線看出她的身材有多曼妙，只看這點就知道一定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芙羅夏爾深呼吸著，她的鼻尖被那種好聞的香氣充盈，讓她不自覺的就放松了下來。

“你，是誰？”芙羅夏爾問道。

對方背對著顧德，后者刺出的利劍被三道鎖鏈死死絞住，不得寸進。

“為什么不反抗？”

身上有著柑橘和桂花的女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質問道：

“你身邊有武器，為什么不反抗？”

顧德瞳孔一縮，熟悉的鎖鏈立刻喚起了他的記憶，他及時一抖手腕，劍身攪動鎖鏈，得以抽出利劍，他后跳幾步，拉開安全距離。

“原來，你在這里。”

顧德攤開左手，朝腰包摸去，不動聲色地取出一根促腎上腺素激活興奮劑，同時右手挽了個劍花，來回踱步，讓肌肉關節活絡起來，深吸一口氣：“我還以為，你早跑到哪個陰暗角落里躲起來了。”

“回答我。”黑斗篷的女人質問起來半精靈少女：“你為什么不反抗。”

“我……”芙羅夏爾遲疑了一刻，本能地說道：“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所以……”

“因為力量太大，感到無法戰勝的絕望，所以就放棄反抗了嗎？”

黑斗篷的女人看向其他三人說道：“你們也是一樣的答案嗎？”

“反正我們罪有應得，死了就死了吧。”羅勒搖搖頭。

“落到這個結局也是我們應該的。”唐克騎士單膝跪地，向神祈求：“主啊，請您對我降下責罰吧，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們咎由自取——”

“嘟嚕嚕……艾芽芽也參與了罪惡的事情，所以被懲罰理所當然……”

“咎由自取？什么狗屁的言論！”

黑斗篷女人冷笑一聲，沉聲道：

“你們迄今為止所遭受的一切苦難，明明都是由于這些入侵者所制造的！你們居然覺得是咎由自取？覺得是神對你們信仰不忠的譴責？憑什么你們覺得是你們錯了？僅僅是因為違反了殖民者的法律嗎？”

“這是誰的土地？你們可曾想過這一點——誰，才是這片大地的主人！？”

“不是總督，不是領主，不是行會領導和這些該死的殖民者！他們對我們敲骨吸髓，任由罪惡生長泛濫！”

“你們沒有錯，如果一定要說你們的錯誤，那就是你們沒有作出反抗！”

黑斗篷女人的發言振聾發聵，讓四名傭兵不知如何回答。

同一時刻，顧德已經發送完了舉報消息。

“可是。”半精靈少女無奈地說道：“我們根本沒有對抗的力量。”

“——如果你們有呢？”

女人的話語充滿了誘惑力：

“如果你們擁有，貫穿不死終結壓迫的力量，你們還會一言不發地引頸就戮，任由自己像豬玀牲口一樣任憑他們宰割嗎？”

半精靈少女芙羅夏爾怔怔地望著對方。

在那雙虹色星眸中，她看到了毫無保留的信任。

“你的話，說完了嗎？”

顧德歪了歪頭，提起長劍：

“這一次，我們要打多久？你覺得，你能護住他們幾個的性命？”

“不是我來保護他們。”

黑斗篷被風卷起，露出以希婕斯精致到無以復加的面容，她豎起食指，一條鎖鏈纏繞上芙羅夏爾的手腕：

“是靠她自己的力量，掀起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