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行龍被稱為龍，實際的樣子更像是長了四條腿的鯊魚，長達17米的身軀肩負起來五個人和大包小包近三噸的負重，甚至毫無壓力。

而且出乎意料的是，經過騎手的韁繩指引，它會采用一種類似‘順拐’的跑法，明明是四肢擺動，奔跑起來卻很平穩，不論是上下坡還是急轉彎，顧德手中的保溫杯都沒有灑出一滴茶水。

當然，它的速度跟汽車肯定沒法比，時速大概也就60公里那樣，而且沒有擋風玻璃，乘客還要帶著護目鏡和圍巾，避免被砂土飛葉之類高速飛行的物體劃到。

雖不至于受傷，但畢竟挺煩人的。

“路還挺偏的。”顧德看著飛速向后倒退的山林，說了一句：“這片森林看起來都沒有完全開發，道上全是野草，很長時間沒得到保養了啊?！?

“嘟嚕嚕！那肯定的啊?！庇埖拿姘朔◣熛氘斎坏卣f道：“因為外山森林40年前就被列為危險區域，平時根本就沒有隊伍走這條道?！?

“我看你挺熟的嘛。”顧德隨口問道。

“嘟嚕嚕，是啊，我們經常走，早就習慣——”艾芽芽話音未落，旁邊的半精靈盾戰士連忙說道：“有些時候因為任務需要，抄近道比較快啦?！?

“就、就是啊，正常沒有人會走這條道。”

弓箭手羅勒也一攤手，急忙解釋道：“這里面都是一些古代戰爭時候的殘留遺跡，怎么說呢——用你們皇人的話來講，就好像遍布地雷的核反應堆一樣，空氣中逸散著大量有害魔法輻射塵埃不說，大量的植物和動物受魔能輻射影響，變得狂躁、巨大、強壯，危險的很……”

“這樣嗎？”顧德看了一眼羅勒：“從剛剛我就想問了，為什么叫我們‘皇種人’和‘皇人’？”

“顯而易見啊，因為你們皮膚有點偏黃，而且身份很尊貴，都像是皇帝一樣?！?

騎士唐克悶聲說道：“我姑且讀過一點你們的歷史，你們是烈炎帝尊和黃原神帝的后代吧？血統上就比我們這些凡人高貴許多，擁有不死之軀，明明擁有強大的力量卻非常謙遜，擁有淵博的智慧卻不狡黠，正因如此，才能夠開辟如此偉大的文明吧?！?

“你們居然是這么解讀炎黃子孫的嗎……不過說我們血統高貴這點，某種意義上倒也沒差?！鳖櫟滦α艘宦暎骸爱吘棺嫔蠜]有能耐的人，家族傳承早就在我們文明那種殘酷的戰爭和天災人禍中滅絕了?！?

“果然，真是只有苦難，催生出強大的文明啊?！彬T士唐克言語中除了感慨，還有一絲艷羨，“我們真應該好好反思自身，都怪我們這些人，沉溺安逸享樂，明明坐擁豐富的資源和寶藏，卻沒辦法開發出來，還要靠你們才能把城鎮建設的這么華美壯麗?！?

顧德瞇起眼，他注意到唐克的思維模式和發言，都跟其他幾個傭兵不同。

“你讀過書嗎？騎士。”顧德問道。

“教團教會了我基礎的常用文字，日常誦經祈禱和撰寫圣言不在話下。”唐克騎士拍了拍胸口，聲音從鐵罐頭里傳出來，顯得極為低沉：“像閣下你們皇種人使用的文字很難，我還無法完全掌握。寫出來也歪七扭八的，不成方塊?！?

“你的語氣挺文雅的，看書不少吧?！鳖櫟潞闷娴溃骸案杏X你大概知道，這外山森林有什么來歷，來給說說唄?！?

“是的，閣下?！?

唐克騎士想了想，組織好語言，解釋道：

“……大概是一千五百年前吧，那個時候南大陸這片土地上還是一片未開化的蠻荒之地，先民、精靈、矮人和塵族共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他們建立了原始的部落，偶爾討伐征戰，偶爾貿易交換，一直以來也算相安無事?！?

“據說那個時候，少部分掌握了秘術魔法的施法者們團結起來，建立起來了一個龐大、輝煌的，完全依賴魔法運轉的大帝國，名為‘杜瑞奧塔’。他們打造了歷法，從天上牽來星星，導引淡化的海水灌溉土地，擊敗邪獸并用它們的身軀建造了一座堪稱無敵的魔法要塞，并牢牢統治著帝國。”

“然而就在某一天，秘術師會議里的一名行政官聽到了蠱惑，他被自詡‘魔帝’的可怖存在許以世界真理的誘惑所說動，前往并打開了能量中樞，致使魔法要塞城門大開，魔帝本人便帶著來自虛空和深淵的魔怪們迅速飛掠涌入，和秘術師展開了激烈戰爭。”

“最終，魔法要塞徹底淪陷，轉而被魔帝及其爪牙占據，成為了其統一大陸的工具?！?

“戰火一路燒到了眾神的居所——萬藹山之下。造物主‘亞都敘岡’見到魔帝為禍人間，不忍看到生靈涂炭，便派出了13位神爵幻化人形，下界協助凡物作戰。”

“最終經歷了足足300年的慘烈搏斗后，「紫銀爵」‘烯’作出了偉大的犧牲，祂自己以生命為枷鎖囚困住魔帝的身軀，讓「幻鋒爵」‘冽’得以抓住機會，將魔帝的靈魂割裂分解，徹底打得魂飛魄散，這才攻陷了魔法要塞。隨后又帶領征伐大軍凈化了要塞七十個晝夜，終于將最后一縷魔怪魂魄消滅殆盡?！?

“為了紀念犧牲的神爵‘烯’，這片山脈被命名為‘紫銀山’，只是條件實在一般，直到皇種人從天而降，在這里發現了極為豐富的礦藏，其中更是包括一種被稱為‘烯金’的超導礦脈，這里才開始發展起來。”

“也就是說?！鳖櫟驴聪蛲馍缴钟粲羰[蔥的樹林之間，說道：“這地方就是神魔大戰的遺跡咯？”

“到底存不存在神魔還不好說呢。”半精靈盾戰士芙羅夏爾掏了掏耳朵，吐槽道：“一千五百年，對于我們長生種來說都是好幾代人了，見過那一幕的人差不多都死絕了。到底是神魔大戰還是幾個軍閥或者部落首領，自詡魔帝或者神爵什么的，根本無從查證。”

“嘟嚕嚕！但是話又說回來。要塞的廢墟擺在這里，就算證明不了神魔的存在，發生過第八域以上的強者大戰，這種事情總歸可以證明吧？現在來看，到第九域的都被稱之為偽神了，只要達到第十域，那就是神爵的層次咯?！?

“說得好，那么第十域真的存在嗎？”羅勒一擺手：“這個體系還是皇種人降臨以后，才建立起來的。在此之前，南大陸根本就沒有成體系的超凡力量系統?！?

——這一點，邱志勇校長之前說過。

顧德一直在注意傾聽他們的交流內容。

要說他沒有看出來這幫人有問題了，那自然不可能的。

拋開黃昏學院渾身可疑點的學姐不談，這四人傭兵團全部都是異界土著，而且明擺著的小團體，在自己出手降伏他們之前，他們一直在故意拱火和挑釁自己。

他看了一眼四周的環境。

這條路直到現在都沒有看到同路人，本身路況惡劣缺乏保養，也不好走，但司機卻熟得很。

森林也安靜極了，除了地行龍跑動時發出的震動聲，就只有樹梢上偶爾起落的飛鳥收斂羽翼、劃過葉子的聲音。

——簡直就是殺人越貨的最好場合。

殖民學院的學生，死了以后尸體會直接消散，死在外面也能復活回來。當然，見證了自己的實力后，他們應該不會那么蠢，執意要在這個地方干掉自己。

但以前他們這么坑過多少人，那就不好說了。

于是顧德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

“秘境之塔這個名字，是學姐他們命名的嗎？”

“不，是總督政府命名的，那塔有十層高呢，不過只要打通五層，就能拿到報酬了?！碧瓶蓑T士解釋道：“您這樣的皇種人用不著柯萊，但是對我們來說，六十萬柯萊那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了?！?

“嘟嚕嚕！就是這樣啊，可惜五個人才能上塔，我們這種沒名氣沒背景的嘍啰，還不是皇種人后裔，根本混不進去那種大型討伐隊。”

“而且就算任務完成了，一半的錢要拿來維修和購置裝備，續費居住證也是不小的開支，有時候還得接點臟活才能勉強維持生存——”芙羅夏爾一怔，隨即意識到語失，連忙打了個哈哈過去：“開個玩笑而已，我們都是正經傭兵，哈哈，不干坑人的事情的。”

【六十萬柯萊，相當于常人三年多的收入了，即便分給四個人，那確實挺可觀的。但逆換算成學分，也就300學分，普通學生找個私營黑心作坊打工幾天估計也夠了。】

不過即便如此，顧德還是稍微驚訝了一下。

【這匯率收割也太夸張了，普通學生打工幾天的收入，就能讓一群刀尖舔血的傭兵為之賣命?！?

勞動力成本和炮灰真的廉價。

不僅如此，這些本地土著還沒有意識到，學院通過工廠量產出來的工業品，還對本地手工業造成了致命性的打擊，哪怕有總督府的關稅存在，那最后價值也是回流到了地球人手里。

柯萊的發行權是殖民地的，學分能夠兌換貨幣，貨幣卻不能兌換學分。

一些在學院最底層，睡船艙宿舍的那些，正常情況根本混不下去的學生，帶著幾個學分，來到殖民地立刻就能化身土豪，一擲千金。醉生夢死好一陣子，直到被總督府的警棍驅逐，趕回校園。

但只要嘗過了人上人的生活，人就回不去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更別提是那種只要打上幾天零工，就能混得花天酒地的生活。那些從殖民地回到學院的學生，他們想必根本無法忘卻殖民地的奢靡生活。

可是學生沒有居民權，沒有辦法購置資產、不能長期居住，到期就會被趕回學院。

而想要重返殖民地，真正擁有居民權，享受人上人精英階層的待遇——那么擺在學生面前的就只有一個選擇：畢業。

顧德的手里還有五六千學分，換成柯萊的話，那絕對超過千萬柯萊。

別說這輩子都花不完，丟在銀行里吃利息，都能吃到他孫子那代。

【我們就是靠這種手段，靠著利息差，不斷地收割土著的勞力和生命，用隨意印刷的廢紙，換取了他們的資源、血汗、自由和靈魂。他們甚至反過來還要感謝我們，因為我們帶來了電力供應、科技教育和相對安全的治安環境。】

【這片土地，這個世界……我們的事業充滿了純粹的罪惡，純粹的利益在驅動著學院和殖民者對他們的世界大肆征服，這根本就是奴役和掠奪。】

【我們完全不是正義的人，我們根本就是敲骨吸髓的吸血鬼，即便只是作為學生，也是參與著掠奪異界的強盜幫兇！】

【這真的是、真的是——】

“太棒了。”

顧德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挑，在得知掠奪價值的可觀收益后，他才發現，自己從未感到過如此的欣喜和快樂。

至于掠奪土著身上產出巨額利益的道德？

——那是什么？

違反道德又不是罪惡，公序良俗和刑事犯罪是兩碼事。

從殺死表妹顧晚寧那一刻起，顧德就意識到了這點。

他只是承認自己犯罪了，卻不認為自己有錯。

故意傷害致人死亡，判處死刑天經地義，改判活刑贖罪，這也沒什么可說的。

但是奪走生命，一拳一拳揍死表妹，看著對方的面頰骨在自己的拳頭碾碎化作肉泥——顧德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的。

這一種認識，在后面對同學們大開殺戒時，更加得到了固化。

他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如果有判罰，那只是學校和考試規定而已。

顧德也不理解，為什么姑姑面對自己幫她解決了一個放血槽的顧晚寧時，這女人會哭的幾乎休克過去。

這不過是在回報她換走自己房子門鎖的代價而已。

好歹養了自己十三年，高燒時候也帶自己去過醫院，全殺了顧德都覺得有點不太合適。

再者，姑父都跑路東南亞了，要是再殺了姑姑，按照繼承順序，房子就要到他手里，不就給他東山再起的機會嗎？

為什么要讓那個拋下家里自己跑路的人，還有機會呢？

這個家庭本來是好的，都是因為顧晚寧才變成了這樣。

那他明明是好心的，除掉了家里的腫瘤、病灶、頑疾。

【是的，我一直都是這么想的。我是因為對姑姑一家的愛和感恩，才這么回報的?！?

顧德坐在龍背上，迎面而來的風撥開他額前的發絲，露出他澄澈清楚的眼神：

【姑姑就應該感謝自己，是我寬宏大量和悲天憫人，如圣母一般的情懷，才有了她的美好結局。】

就像這些殖民地的土著們一樣，懂得感恩。

【我們的事業，完全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