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一全校學生可以不用上課，因為有個學生死了，今天跳樓死的。

“哈哈哈！真開心呀——連放三天啦，三天不用來這鬼地方哇！哈哈哈——”

才剛出校門，蘇雨墨就興奮的蹦噠。

要是能多死幾個就好了，在畢業前多放幾天假，該多好啊……

她想。

天空落著小雨，街道上站著好多來接孩子的家長，蘇雨墨快步在人群中穿行。跑過路邊的大樹，鞋上也因此見上了好多淤泥，但她對這些不管不顧。

笑著過了馬路，蘇雨墨到超市里買了好多自己喜歡吃的零食，把書包塞得鼓鼓囊囊，原先里頭占位的課本都被提前丟到了班上的電子柜中。

車站旁邊站著幾名正在等車的學生，他們是蘇雨墨的同班同學，發覺她正朝這邊跑來，連忙紛紛看向別處，裝作沒有看見。

蘇雨墨徑直跑過車站，沒有停留。

在她到家前的必經之路上，有處長長的、向上的樓梯，這里常年無人維修，扶手都生銹了，小區的其他居民很少有人會走這里。

蘇雨墨開心的沿著陡峭的階梯向上奔跑，步伐輕盈、暢通無阻。

回到家里，父母當然是不在的，她拿藏在鞋墊下的鑰匙打開門，一把將書包扔到沙發上后，蘇雨墨去到陽臺上，把又濕又臟的鞋襪脫掉。

把被弄臟的東西搓洗干凈后，她才發現身上的校服已經被雨浸潤了，為防止把自己弄感冒，蘇雨墨從晾衣架上取下夏天常穿的那件睡衣換上。

做完這一切后，蘇雨墨舒舒服服的躺倒在沙發上，從書包里掏出一袋檸檬味的薯片，這是她最喜歡的口味，抓起一把就塞進嘴里“咔吱咔吱”的咀嚼。

今天好棒啊…好高興啊……

她拿出手機，象征形式的翻了遍QQ，寥寥無幾的好友沒有一個給蘇雨墨發個消息。她跳轉到視頻網站，正準備刪掉后臺，伴隨著提示音，一個好友發來消息，問她在不在。

立刻點進聊天頁面，發現對方是自己以前，關系算不錯的小學同學，于是回復：“在。”

等待了一會兒后，同學發來了下一條信息：

“好久沒聯系了，雨墨，明天周六，同學們約好要一起回小學探望老師，你要去嗎？”

蘇雨墨猶豫了片刻，最后回復：“好。”

喝著飲料、吃著零食、刷著視頻，快樂的時光總會過得很快，夜深了、人寂了，在父母任意一方到家前，她收拾好垃圾。

躲回房間里，鎖了門、熄了燈，蓋上被子、捂住耳朵，藏在夢里祈禱夜晚快些過去呀……

——

終于到了第二天早上，蘇雨墨換上外出的衣服，揣好手機，潦潦草草扎好頭發。

想到要見曾經的小學老師，她從抽屜里撿了幾個用紙折制的小動物放到兜里。折紙，這是蘇雨墨一直以來唯一的愛好，當她的思維完全集中在紙面上時，沒有任何其他東西能夠影響到蘇雨墨。

偷偷溜出房間，趁躺在沙發上爛醉的父親發覺前就帶好鑰匙出門了。

想想高興的事吧，今天無需去學校啦，有這么多時間可以自己安排……不用坐到無聊的教室里，不用去聽那些無用的知識。

昨天同學們約好下午兩點在公交車站集合，而現在距這一時間點還有三個小時，蘇雨墨明顯可以先去做些別的事。

走出小區到街道上，她到奶茶店里買了個冰激凌。

陽光如赤焰似的烘灼著大地，昨日那場雨留下的露水也都干涸了。森林公園的籃球場上有幾個男學生正在打籃球，互相競搶、揮汗如雨。

蘇雨墨對這種劇烈運動不感興趣，她坐到草坪上，吃完手里的冰激凌，剛感到無聊就看見乒乓桌那里有兩人正在打球。

在這里干坐兩個小時肯定是不可能的，她躊躇片刻后，揣著手朝球桌走去。

“參我一個行嗎？”蘇雨墨對那兩名少年說。

那話應該是這么說的吧。她想。

那倆人停下來，看向她，其中那個要矮一些的男孩遞來球拍。“來唄，老妹兒，要打球就來！”他從同伴手中接過另一個球拍，做好迎戰準備。

蘇雨墨以前在社團課常打乒乓球，不過升到初三后，學校就沒在開展社團課了，她已經很久沒碰過球拍了。

那個少年接球很遲鈍，反應似乎老是要慢半拍，蘇雨墨輕輕松松取得了這把比賽的勝利，她心里不禁有些小得意。

可是當另一個少年上臺時，對方卻不費吹灰之力就贏了她。

“討厭！原來是你在故意讓我！”蘇雨墨終于明白過來，沖著剛才那個笑嘻嘻的男孩說，有些氣惱。

“哈哈哈，球桌上的禮儀嘛，話說李羿你也忒沒情商了，都不讓著人女娃兒點。”

說完，兩名少年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

“話說，老妹兒你是不是那邊那所中學的學生？”男孩指向小區那頭，眨眨眼睛。

“是啊，怎么了？”蘇雨墨把球拍還給男孩，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二點半了。

還是早些過去好些……

“謝謝啊，我還有些事情，先走了。”蘇雨墨轉身準備離開。

“等下等下，”男孩叫住她，“我也是那學校畢業的，叫叁秧，看你有手機，咱加個QQ怎么樣？”叁秧拿出手機。

“額……為啥？”蘇雨墨尷尬的笑了下，這還是她第一次被人當面要加QQ。

“哎呀，都一年了不是，這公園臺子上天天只有我倆在打球，這不是想多找點球友嘛…”叁秧瞇眼笑著，撓撓頭發。

“嗯…那好吧。”蘇雨墨打開QQ，照著念了一遍自己的QQ號，然后同意了對方發來的好友申請。

“太謝謝你了，改天來這里打球哈，嘿嘿。”叁秧搖手道。

離開公園后，蘇雨墨也不打算要去其他地方，她徑直到了公交車站。

有幾個小學同學已經提前到了，正倚著路牌聊天，瞧見蘇雨墨后，連忙紛紛過來打招呼，很是熱忱。

“雨墨啊，你終于到了，好久不見咧！”其中一名膚色黝黑的微胖女生走上前，“還記得我不？”

蘇雨墨笑著回答：“肯定啊，我當然記得你，劉琪！”

二人互相擁抱了下對方。

劉琪是蘇雨墨小學時的同桌，二人關系很是要好，以前屬于那種無話不談、互抄作業的朋友。

到了下午兩點，該到的人都齊了，蘇雨墨跟小學同學一起坐上公交車，劉琪跟她坐在一塊兒，同學們一起聊了好多從前的往事。

“雨墨啊，你懷念小學嗎？”劉琪一邊喝著奶茶一邊問。

“挺懷念的，那個時候知道的事情不多，不會想那么多糟心事。”蘇雨墨搖搖頭。

“嘿呀，我也覺得，小學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多好，我那個中學之前每個月還得開講座，不停強調考高中考大學多重要，耳朵都起老繭了！”劉琪拍腿道。

蘇雨墨笑了。看來還有人跟自己的想法是一致的，即便過去了這么長的時間，自己還不至于孤身一人哇……

同學們一起下了車，穿過熟悉的街巷，走過熟悉的馬路，來到那扇在夢中經常出現的校門旁。

這是陪伴了她六年的地方……太多的過往、太多的臆想、太多的執念。

“走吧，剛剛老師才發過消息，已經在一樓教室等咱們了！”劉琪在蘇雨墨身旁說，她點點頭，跟在劉琪身后走進學校。

回到那間熟悉的教室，那位老師看見曾經的學生，臉上漾著欣喜。

看見曾經的老師，蘇雨墨忙從兜里掏出準備好的折紙，可卻發現有些揉皺了。正猶豫著要不要送過去，老師透過人群，看見她手里的禮物，驚喜的說：“哇，雨墨也來了啊，快過來坐著吧。”老師沖蘇雨墨招手說。

聽見老師的呼喊，蘇雨墨這才下定決心，上前遞出折紙，“老師，這個送給你。”

“哇！謝謝——”老師接過禮物，語氣像個小孩。

“雨墨啊，你知道嗎？現在老師可懷念你的折紙了，新帶的那個班啊，沒哪個孩子手和你那樣巧，沒有一個會這個的。”老師把那只由紙折成的青蛙放到手心，像個孩子般認真、專注的欣賞。

蘇雨墨仰起臉，開心的笑道：“那當然啦，老師喜歡就好哇！”

大家都跟著笑了，老師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對了，同學們，老師給你們每個人都點了炸雞跟果茶哦。”

吃著炸雞、喝著果茶，和認同自己的人談笑是非，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去的太快。

“對了，你們六月份就要中考了吧——”老師突然問。

“對啊，還有一個月就要中考，我們老師把我們管的很緊，”劉琪咽下一大塊兒雞肉，“可累了。”

“加油啊，同學們，千萬別放棄，相信自己。”老師鼓勵說。

借這個話頭，同學們開始討論各自的學業問題，有立志的，有抱怨的，他們互相開導、互相慰藉、互相攀比。

“對了，蘇雨墨，你記得你以前寫的一篇作文嗎？就是那篇評價《水滸傳》的，當時我給其他老師看過的那個。”

“啊？——哦，記得。”老師的話將蘇雨墨從思緒中拉了出來。

“還記得當時我怎么說的嗎？”老師看著她。

“我……有些忘了。”蘇雨墨搖搖頭。

“你那篇作文寫的很棒，我當時很籠統的告訴你說，這作文很有水平，但是如果想要去參加比賽的話，還需要多加改進，你現在大了，我覺得有些東西需要跟你說明白些，以免誤導你，”老師的表情認真了起來，“那篇作文中……雖然你寫的看法都有理有據，但實際上，這些都不太符合我們現在社會的主流價值觀，所以……要是在中考里寫這種文章的話，很可能得不了分，有時候為了未來，我們應該收斂個性，好好做些大眾文章才對。”

“老師說得對，到時候我們一定考進個好高中，來找您報喜！”劉琪興致勃勃的說。

“好！老師相信你們！——”她比出個“贊”的手勢。

他們都笑著，被認同的笑著，慶幸的笑著。

“老師，”蘇雨墨突然抬起頭，“其實，我覺得我們大家不用硬要去迎合別人，成為他們表彰，夸耀的對象。”

聽到此話，同學們沉默片刻，一雙雙眼睛最后都看向了老師。

“嗯……可是雨墨啊，這可是決定未來的大事啊，認真學習，上高中，上大學，大家不都是這樣嗎？”老師說。

“老師……”蘇雨墨低下頭，“剛上初一的時候，我的分班考試成績還算不錯，所以就被分到了一個重點班里，剛開始時，我也想跟在小學時一樣，向同學們展示我的折紙，向他們所有人分享……可我發現，根本沒人在乎，那個班主任…那個又老又丑的家伙，只在乎學生們的成績…他在所有人面前詆毀我，就只是為了逼我把精力都放到學習上，可我…可我真的不想學，我只想…只想認真做我自己愛做的事……”

說到最后，眼淚還是涌出眼眶。

老師和劉琪趕忙手忙腳亂的上前，想盡了安慰的話語。

誰也沒想到，原本高高興興的重逢最后會變成這樣，每個人都在感嘆，每個人都在埋怨，每個人都在沉默。

黃昏時分，曾經的老師與他們在校門口道別。

“雨墨啊……”臨行時，老師叫住了她，“其實只要你們都好好的，老師就安心了…我常跟那些小娃兒說起你的折紙，到時候可得回來露兩手啊！”

蘇雨墨回過身，她走到老師前邊，她們已經一樣高了……

“謝謝，老師……曾經那六年，真的謝謝你的關注跟認同。”

下了公交車，劉琪跟同學們站在一起，看著蘇雨墨。

“雨墨…我覺得，如果我們……”她艱難的停頓了一下，“要是我們還要繼續保持朋友關系的話，你要不還是管下學習成績吧……”劉琪的聲音慢慢小了下去，“這樣對你自己…也是好的。”

蘇雨墨愣下，然后笑了，笑著點了點頭。

“那……就再見了，蘇雨墨……改天……再出來玩吧。”

天空徹底暗沉下去，廣場上人來人往，匆匆忙忙。

——

初三六班的班主任一直以來最討厭兩件事情，一是今年的優秀班級體提名獎沒有他的班級，其次是班上出現了躺平擺爛的學生。

自然而然，成天在課堂上用折紙消磨時間的蘇雨墨成為了他眼中的那根釘子。從剛見到這個學生開始，他就看她極不順眼，作為一個女生，性格卻比班上那些調皮的男生還要固執許多，油鹽不進。

早讀課時，發現蘇雨墨的座位還空著，班主任皺著眉頭。直到上課鈴，蘇雨墨方才走進教室，看見班主任站在自己座位邊上，她放下書包，裝作沒有看見。

“你又遲到了，”班主任冷冷地說，“這三天又去哪里跟人鬼混了？”

“我沒有。”蘇雨墨淡淡的回答。

“你的課本呢？！”班主任看見了她空空如也的書包。

蘇雨墨沒回答，她自顧自的站起身，從班主任邊上走過，到墻邊的電子柜里取出課本，放回抽屜里。

“你！——唉……”班主任嘆息一聲，他轉身走回講臺，看見黑板上掛著的日歷：距離中考僅剩28天。

他終于下定決心，不再管這些躺平擺爛的學生了。

老師在臺上講，學生在臺下聽，蘇雨墨專注的折疊著紙張。

從前，他們都愿意了解她，現在，他們都為未來而忐忑。

六點三十分，蘇雨墨提前走出校門，又一次。

這三年的最后時刻，一切還是一樣，哭過、喊過、落魄過，堅持的那些信念，唾棄的那些思想，還是如云霧散去了。

她看見初一的學生結伴而行，她看見初二的情侶被教導主任拎到跟前訓斥，她看見同樣不上晚自習的初三生在巷里抽煙。

——

中考結束的第一天，蘇雨墨收到了叁秧發來的消息。

“祝賀你中考圓滿結束啦！還請勞駕來森林公園打乒乓球哇！”

猶豫了一會兒，她回復：“好。”

那處樓梯比往日更破舊了，塵埃隨處散落，黯淡的陽光照到鐵銹上。

圓滿……對啊，一切不都圓滿結束了嗎…再也不用去那鬼地方了，再也不用當個受氣包了……畢業，離開學校，這不是蘇雨墨一直以來最期待的事嗎？在班上受盡蔑視……不就是在等待這一刻嗎？

可為什么，什么變化都沒有，還是一樣不安，還是一樣焦慮，明明不該是這樣……

蘇雨墨緩慢的沿著陡峭的樓梯向下挪步。

一個不小心，她雙腿一顫，從樓梯上跌了下去，撞在水泥路上。擦破了手掌，摔傷了膝蓋，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蘇雨墨捂著胳膊，坐在臟兮兮的地上，眼里噙著淚水。

怎么辦……

她回頭看向家的方向，爸媽沒在那，一直都沒在……

到底…該怎么辦啊……

下雨了，雨越來越大，整座城市都罩的昏暗無光。

沒帶傘的家伙們啊，要倒霉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