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年雖然高中只上了半年就輟學(xué),但在這個年代,尤其是在農(nóng)村,已經(jīng)屬于高學(xué)歷,名副其實的文化人,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相信科學(xué)。
可眼前這種情況一點都不科學(xué)。
昨天鬧出那么大動靜,他都能想象出對方用肩膀使勁撞門的畫面,門框上震下來的塵土此刻都還散落在地上,可門前這片灶灰上怎么會什么都沒有?
就算對方發(fā)現(xiàn)端倪抹去證據(jù),也不可能看不出半點痕跡,何況昨晚灶灰里混著的幾塊渣子,此時該在什么地方還在什么地方,足以證明這些灶灰真的沒人動過。
這是怎么回事?
就在劉年百思不得其解時,他姥姥陳秋紡咽了口唾沫,說了句,“難不成是大來子回來了?”
于是他不信鬼神的世界觀,開始一點一點崩塌。
大來子就是他爹,劉春來,前幾天剛過完五七。
換做以前聽見這話,他指定要說別神神叨叨,可是現(xiàn)在,他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何素琴也跟著咽了口吐沫,“他回來干什么?”
身為一個農(nóng)村婦女,邪乎事聽過不少,以前只是聽個稀罕,現(xiàn)在輪到自己頭上,難免有些害怕,即使對方是她同床共枕十多年的男人。
陳秋紡想了想,“是不是燒的紙錢不夠用,這才回來鬧?”
她活了六十多年,雖然越老越迷信,但這種邪門的事也是頭一回碰上,思來想去,也只有女婿鬼魂作祟才說得通,好在她對這種事的接受能力要比何素琴強得多。
何素琴哆哆嗦嗦道:“那等會吃完飯,我去墳上給他多燒點,跟他念叨念叨。”
陳秋紡點點頭,“好好跟他說說,錢不夠了托個夢,別這么嚇唬人?!闭f完緩了片刻,拿起靠在門后的笤帚,準(zhǔn)備把灶灰清掉。
劉年終于回過神,攔住她,“一會我來收拾?!?
雖說眼前這種情況過于詭異,很難找到合理解釋,但他對這種神神鬼鬼的事還是有些難以接受,想再仔細看看,說不定就能發(fā)現(xiàn)什么蛛絲馬跡。
可就在這時,屋里忽然傳出何素琴驚慌失措的叫聲,“娘,你快來看看,小月叫不醒了!”
劉年一愣,顧不上再看灶灰,跟著他姥姥一起進屋。
只見劉月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睡夢中還在打著擺子,任何素琴怎么喊,都沒反應(yīng)。
劉年摸了摸妹妹額頭,體溫明顯比昨天高了不少。
何素琴已經(jīng)慌了神,抓著閨女肩膀不停搖晃,“小月,小月,你醒醒,別嚇娘?!?
陳秋紡?fù)屏怂幌拢皠e喊了,還不快去叫醫(yī)生?”
何素琴這才回過神,慌慌張張往門外跑,“我去叫韓立明!”
這年頭村里有人生了病,根本沒去醫(yī)院的概念,病的再厲害也只會找村醫(yī),連女人生孩子都是在家里,生死看天。
劉年卻知道昨天已經(jīng)找韓立明看過,吃了藥既然不見好,反而更重了,就該去鎮(zhèn)上衛(wèi)生院,只是他剛要開口,何素琴已經(jīng)跑出大門。
還好韓立明住的不遠,約莫過了二十分鐘,何素琴就帶著人急匆匆回來。
韓立明打開藥箱拿出體溫計,給劉月量了量體溫,已經(jīng)燒到四十多度,又拿出聽診器聽了聽,翻開眼皮看了看,接著就皺起眉頭,臉色有些凝重。
何素琴見狀更慌了,“這到底得的什么???”
韓立明搖了搖頭,“還是看不出什么癥狀,昨天我給的退燒藥都吃了嗎?怎么會越燒越厲害?”
劉年道:“幾種退燒藥昨天都吃了,雖然燒沒退,卻也沒往上漲,怎么突然就成了這樣?”
韓立明眉頭越皺越緊,“那不應(yīng)該呀?!?
何素琴見他似乎束手無策,登時亂了陣腳,徹底慌了。
劉年不再猶豫,直接去抱劉月,“娘,送去鎮(zhèn)上衛(wèi)生院看看?!?
何素琴一愣,連連點頭,“對,對,去鎮(zhèn)上衛(wèi)生院,這就去!”
韓立明遲疑一下,“不管去哪看,都要先把燒退下去,退燒藥就那么幾種,都試過了,一點不見效,去鎮(zhèn)上估計也沒用?!?
何素琴臉都白了,“那怎么辦,那怎么辦?”
陳秋紡畢竟活的年數(shù)久,要鎮(zhèn)定些,看出韓立明話只說了一半,抓住他胳膊,“孩子都這樣了,你要是有辦法就試試,我們念你的恩?!?
韓立明終于開口,卻沒說這病怎么治,而是問道:“這兩天家里出過什么怪事沒有?”
這時候的人多少都有點迷信,韓立明這個赤腳醫(yī)生也不例外。
劉年去抱劉月的動作猛的停住,他這個以前從不信鬼神的人,此時只聽韓立明問了這句,居然就主動把劉月的病跟夜里有人撞門聯(lián)系起來。
何素琴顯然跟他想到一處,連忙把這兩天夜里的事說了,然后又想了想,確認除此之外,家里沒發(fā)生其他怪事。
韓立明點點頭,“這就對了,說實話,這病有些怪,能用的藥已經(jīng)用過,按說不該一點效果都沒有,所以我的意思是,先找個觀宅的來看看?!?
觀宅的,在他們這里是一個統(tǒng)稱,指的不光是觀風(fēng)水的人,還包括那些給人清宅驅(qū)邪的。
何素琴雖然也有些迷信,但這種事從沒經(jīng)歷過,一時間有些發(fā)愣。
陳秋紡?fù)屏送扑斑€愣著干啥,快去叫??!聽說東柳村有個叫馬承運的,十里八鄉(xiāng)干這個屬他厲害,去請他來!”
“好,好!”何素琴連聲答應(yīng),卻站著不動。
這塊地界會觀宅的人有好幾個,人們聊起來時,其他人都毀譽參半,只有馬承運被傳的神乎其神,據(jù)說再邪乎的事,只要請他出手,就沒平不了的。
既然這么大的名聲,要價當(dāng)然不低,何素琴聽說過,請他出馬至少要五六十,這對她來說就是筆巨款,村里捧公家飯碗的老師,一個月工資也才二三十。
眼下她全部家底只剩不到二十塊,站著不動就是在想,這么一大筆錢要去哪里借,越想臉色越白,因為以她家現(xiàn)在的情況,不可能借到。
陳秋紡又推了推她,“倒是去?。 ?
何素琴帶著哭腔,“娘,我沒錢?!?
陳秋紡愣了愣,一跺腳,從她昨天帶來的行李里摸出一個小布包,“這里有一百,你先拿去用?!?
這是她的棺材本,走哪里都帶著。
何素琴這時候已顧不上跟她娘客氣,抓起布包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