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斯不動聲色地把艾德里安交給他的那張紙拿在手中，正反翻轉打量。

伊阿戰爭結束后，無論是阿爾比恩還是伊比利亞獲勝，加西西亞都必然因為權利真空導致一段時間的混亂。‘混亂是向上的階梯’。到時市場會重新打亂洗牌。當一切平息下來的時候，誰還活著，誰擁有更多市場，誰就是最后的贏家。

艾德里安在為戰后布局，維斯又何曾坐以待斃。他拿過一艘艾德里安的紙船，輕輕一拉便拆開如初，只剩下些許折痕。維斯將兩張紙都拿在手里，道：“船只會沉沒，艾德里安閣下。但土地不會，房屋不會！”

艾德里安聞言輕輕嗤笑一聲，道：“我聽說了，你最近在發瘋般買房子。你真的覺得，那些房子戰后還能屬于你？”

艾德里安是最傳統的那種守舊派。他信任土地，也喜愛莊園和牧場。但對‘抄房子’這種事情敬而遠之。在他看來，土地是有價值的，而上面的附著物一文不值。

“那就是事后需要考慮的問題了，”維斯回答，“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都還說不定呢。風雨來了，天就容易涼。說到這兒，您可得注意點身體，我聽說，老人最難捱過冬季最后一個月了。”

維斯如此直白的冷嘲熱諷，讓米格爾眼皮直跳。但艾德里安恍若未覺。他將又一艘疊好的船丟進紙堆，岔開話題道：“說了那么久，你不提這事兒我都差點忘了。我還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艾德里安抬頭看了眼米格爾。

米格爾點點頭，著手打開他抱出的那個黑盒子。維斯的性格是先解決自己眼前的問題。因此當他看到那個黑盒子的時候，并沒有想太多。此刻米格爾一層層解開上面包著的黑布，露出下面的木盒，引得維斯也有些好奇里面裝了什么。米格爾沒有讓維斯等待太久，有條不紊地打開黑盒。

原本長方體的盒子，陡然如一朵花般散開，露出里面的東西，赫然是一顆人頭。

借助屋內昏暗的光線，維斯好一會兒才分辨出那顆血污青紫發黑的頭顱，屬于莫頓商會的管事沃倫。

有那么一瞬間，維斯心中的怒火騰起，差點不受控制地要拔出槍來。

再怎么說，沃倫也是莫頓商會的大將。艾德里安不經允許殺了他，此刻還展示給維斯看，這是在嘲諷還是挑釁？

“這是什么意思？”維斯陰沉著臉，一字一詞從胸腔里擠出空氣，問。

“我以為你看到他會很開心呢，”

艾德里安對維斯的憤怒視之不理，“沃倫背叛了莫頓商會，維斯。我平生最討厭‘背叛者’了。所以我替你殺了他。怎么，你好像不高興？”

這句背叛者似有所指。維斯眼眸微瞇，思量間怒意不增，反而釋然一笑，道：“你怎么知道他背叛了莫頓商會？”

“額。”

艾德里安有些被這個白癡問題噎住了。因為沃倫背叛了莫頓商會，投向了我啊。這需要什么解釋？

艾德里安無語撇嘴，輕笑一聲，道：“沃倫告訴我說，老莫頓手里有兩件奇物。但我從未見他使用過。你能告訴我，那是兩件什么東西嗎？”

其中一件自然是維斯手中的等價硬幣。但另一件，維斯未曾聽說，瑪麗也未曾提起。后者應該也是不知道了。

“你問我，我問誰啊，”維斯的回答挺無賴，“我還以為你和老莫頓關系很好呢。他沒有告訴過你嗎？”

艾德里安也不惱，回答：“提起過一些，但我沒太能聽懂。他說，‘金錢是萬能的’。我感覺自己理解，但又不太明白這句胡的意思。”

維斯沒有解釋，也不可能解釋。他甚至覺得這個問題再繼續談下去都有幾分危險。

維斯不知道老莫頓曾告訴對方多少。以艾德里安的敏銳，若是說錯了一兩句話，天知道會惹來什么麻煩。維斯擔心自己言多必失，明智的選擇了閉嘴。所謂‘金錢是萬能的’，自然指的等價硬幣。只要你給我足夠金幣，我能夠制造一個地球。但這種事情，爛在心里就好了。

維斯站起身來，結束話題，道：“好了，時間差不多，我還有事兒也該回去了。我能把這顆人頭帶走嗎，艾德里安閣下？”

“當然！”

艾德里安表現得很大度，“我昨天就把尸體已經送回去了。你拿著腦袋回去，正好可以給沃倫舉辦葬禮。”

維斯沉默地接過米格爾重新打包好的人頭，將之抱在懷里。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說句話，來結束今天的拜訪，一時又沒有預想好的臺詞。

想了片刻后，維斯低聲道：“這一次出海，我明白了一個道理，艾德里安閣下。那就是‘這個世界是沒有神明的。所有人，都會死。沒有誰能夠以凡人之軀，比肩神明’。希望我們都能夠扛過這輪風暴吧。您認為呢？”

艾德里安歪起他那顆蒼老又年輕的頭顱，似笑非笑地看著維斯，道：“你還這么年輕，維斯，身體應該沒有那么差才對。”

維斯朝艾德里安點點頭，也不打算再理會艾德里安說了什么，抱著沃倫的頭顱轉身離開。

陽光在維斯的身影消失后重新撒下。有那么一段時間，房間內靜謐得能聽到滴水聲。而此刻的房間若是有水，一定是米格爾的汗水。

因為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老大艾德里安的臉色正逐漸變得越發陰沉，猙獰。那張蒼白柔嫩得像死人的臉頰，因為憤怒而重重褶皺折疊如老樹皮。

“混蛋！”

艾德里安猛地一拳砸在桌上，朝著米格爾憤怒地咆哮，“你剛才看到那家伙了嗎？看看他的嘴臉！他竟然用‘他’來指代我！他是瘋了嗎，維斯這個白癡！看看他那副春風得意的樣子，好像他已經成了提蘭的王一樣！這混蛋已經完全忘記了，當初他是怎么求我，才能得到活下去的機會的！我當初就應該宰了他，像殺豬一樣砍下他的腦袋！混蛋！——”

又是狠狠一拳砸在桌上。

米格爾反而暗自松了一口氣。相比于狂風暴雨，米格爾更害怕艾德里安沉默得能滴出水的情況。艾德里安可能會因為生氣一槍崩了他，但米格爾絕想不出沉默隱忍的艾德里安會令他有什么遭遇。

艾德里安一通發泄后，也快速地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他抽出一張手帕，擦掉額頭浸出的汗水和些許鼻涕，把手帕揉成一團丟進紙船堆里，輕聲自語般道：

“可惜了，疊了這么多小白船都沒用上——去找克里斯，米格爾。讓他向瑪麗·莫頓坦白吧！”

“是！會長！”

米格爾微微俯身，領命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