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戈林的模樣，倒是不似作偽。他說話的內容，也并沒什么特別之處。這是一個人遭遇污蔑的正常反應，拼命想為自己解釋，同時盡量弱化對自己不利的元素。

維斯輕嘆了一聲，道：“上來吧！順便一提，莫雷托已經死了?！?

正踏上舷梯的戈林乍然間聽到后面半句，腳下差點踩空。他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心情，完全沒露出恐懼的情緒，回頭示意抬金幣和賬本的下屬跟上自己。

來到甲板，木箱被重重放下，聽聲音挺重的。

維斯這才露出一絲笑意，道：“這次出海，我原本是不想來的。前些日子，已經很累了。可是瑪麗小姐盛情難卻，沒辦法拒絕。誰知道這次竟遇到海蛇耶夢洛德，差點就死了。這種感覺，你明白嗎？”

“這也是為了商會的穩定，只是苦了維斯閣下您了?！备炅植幌滩坏瓚鸵痪?。

“你明白就好。既然都是為了商會，雖然你的行為有不妥之處，我也不打算為難你。”

維斯抬手，示意水手把木箱抬進自己的房間，隨后對戈林道，“我還要在阿魯帕鎮停留三天。三天之內，再湊兩萬金幣送上來，我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兩萬金幣？”

維斯還未說完，戈林驟然抬起頭來，瞪大牛眼不敢置信地看著維斯，不可自制地怒道：“維斯，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兩萬金幣，我得拼死拼活忙多久？你一開口就是兩萬金幣，是真把我‘黑手·戈林’沒放在眼里？”

維斯看著戈林的目光平靜又冷淡，道：“這些年你吞了商會多少錢，只有你自己知道，戈林。我只是讓你把其中部分吐出來，就難住你了？”

戈林一時啞然。他的胸口起伏不定，無言以對，卻仍舊憤憤難平。

維斯見狀，暗自嘆了口氣，向戈林抬起手，露出遮擋在長袍下手背。

戈林一眼看到維斯左手上的血璽和一枚紅寶石戒指，目光閃爍著思索了兩秒。見戒如面，如我親臨。戈林明白維斯這是讓他表示臣服的意思。形勢比人強。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就和戈林心里情不情愿無關了。維斯代瑪麗巡牧，見戒如面，戈林若不順從，便是反叛！

戈林壓抑著心中的不滿，來到維斯身旁，俯身握住維斯的手，吻過他手背上的紅寶石戒指，同時道：

“請代我向瑪麗小姐致敬，我從未忘記莫頓家族的恩惠……呃啊……”

話音還未曾落下，突然，一直站在一旁的查拉梅一個箭步沖上來，從后面抹斷了戈林的脖子，鮮血噴涌。

一切干脆利落，流暢自然，分明是早有預謀。

站在旁側的幾個寂靜號水手隨后抬手拔槍，在戈林的人反應過來之前，便將對方打成篩子。失去生命的尸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自由落體掉進海里。

一直在維斯身后旁觀的兩個孩子突然看到這一幕，都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姐姐艾瑪先反應過來，一把緊緊抱住弟弟艾迪，捂住了對方的嘴，不讓弟弟發出一絲聲音來。

維斯將兩人的反應看在眼里，他拉了拉長袍，把自己裹緊，好像很冷一般，隨后道：“把尸體扔進海里，甲板洗干凈。我帶兩個孩子上岸去街上逛逛。”

人頭攢動，甚囂塵上。

兩個孩子可能從來沒有離開過伊斯帕島，也沒見過外面的城鎮。道路兩旁各種賣雜貨的店，賣食物的店，玩雜耍的藝人，說故事的流浪者，都像琳瑯滿目的珍寶誘惑著他們。

維斯一邊一個牽著兩個孩子。弟弟艾迪伸長了脖子，好像恨不得能脫離維斯的手，盡可能地鉆到誘惑之中。姐姐艾瑪則緊緊依偎著維斯，好像離開了維斯，就會被海浪沖走。

維斯的眼前不禁浮現起埃弗里和孩子父親瓦特的形象。

瓦特應該是最普通的那種漁民。出生在小島上，一輩子最遠也可能就是到臨近島嶼和其他人交換自己的魚獲，購買些生活的零碎。等到長大成人，就和自己青梅竹馬的女孩亦或別人介紹的女人成婚。兩人男耕女織，互相扶持，養育后代，直至老去或在某次出海意外死亡。

這也是一種人生嗎？

維斯不清楚。但那個普通到被踩進泥里都不懂得反抗的男人，用自己的生命守住了兩個孩子。哪怕這兩個孩子其實已經死了，哪怕沒人知道他們還能活多久，將來又會變成什么樣子。與他相比，維斯靠殺死那么多人，掠奪來的財富，真的就讓他變得高貴了嗎。

維斯走到一處賣粗糧團子的貨攤前停下。這是一種叫‘科秋葛’的團子，用小麥和紅薯根莖粉，抹上油烤制而成。只是普通的小吃和零嘴，但兩個孩子絕沒有吃過。

貨郎見有客上門，連忙拉長了嗓子攬客道：“客人，買兩個給孩子嘗嘗吧。好吃極了！又香又甜又軟！”

聽他這么一說，都好像能想象出咬下團子時的香軟甜口。

維斯捏了捏兩個孩子的臉，問：“我們買兩個來吃好不好？”

小男孩咬著手指，冷淡地看著維斯。艾瑪則看了眼弟弟，道：“我們沒錢還你，維斯先生。”

“叫我叔叔?！?

維斯又捏了捏艾瑪的臉，展顏一笑，摸出一枚銀幣付了錢，買了兩個團子，然后把找回的錢塞到艾瑪兜里。

艾瑪接過團子，小小的咬了一口，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好吃嗎？”維斯問。

“嗯?！?

艾瑪認真地點頭。

也就在這時，艾迪突然啪的一下把姐姐手中的團子打在地上。又重重把自己的團子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兩腳。

無論怎么演，不是一家人終究不是。

艾瑪臉色大變，狠狠給了弟弟一耳光，隨后牢牢將他抱住，罵道：“你在干什么，艾迪。這是維斯先生……維斯叔叔給你買的團子。你怎么可以扔了！”

“才不是叔叔！才不是叔叔！他殺了父親！他是殺了父親的兇手！”小男孩用力扭動著身子掙扎，同時大喊，引來陣陣側目。

艾瑪始終緊緊抱著弟弟，哀求地看著維斯，道：“他還小，還不懂事，維斯叔叔。父親給我們說過，是您救了我們！是您在保護我們！您別怪艾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