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斯出了艙門，又跌跌撞撞地回到甲板。

一個洶涌的浪頭迎面撲來，把一群人打倒在地。

維斯快速從甲板爬起來，連滾帶爬來到船舵處。

回頭，只見瓦特也跟著爬出了船艙。或許是感受到了尸鬼的氣息。水下的耶夢洛德第一次動了。它轉動身子，碩大的腦袋從而探出水面。寂靜號被這道波浪幾乎掀翻過去，幸而一直有一道無形的淡淡光芒守護著這艘船，才不致傾覆。維斯發誓，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被那對豎瞳盯一次。說什么豪杰，說什么英雄，人類是如此的脆弱和無力，他們的勇氣和意志在自然和遠古巨獸面前顯得如此可笑，只能被粉碎成什么都不剩的塵埃。

耶夢洛德盯著寂靜號無聲地停滯了兩三秒。人類的思維很難理解這位遠古的海獸會在想些什么東西。隨后，它那碩大的腦袋重重拍下，砸向海面。也就在這之前，維斯調轉船頭，借助海浪涌起，推動船只移動，堪堪躲過這一擊，進而被推送得更加遙遠。

瓦特幾乎與之同時跳入海中，奮不顧身地朝著遠方游去。

有那么一段時間，維斯一直緊緊盯著身后，擔憂著耶夢洛德什么時候會再追上來。瓦特再怎么說也只是一個普通人。看上去耶夢洛德身軀那么龐大，有空間可以供他躲藏戲耍。實際上那頭遠古巨獸輕輕晃一晃，就足以把瓦特擊暈。但沒人會知道瓦特是怎么做到的，一直到寂靜號離開暴風雨的范疇，海蛇都沒有再出現。

只一個眨眼的瞬間，天空陡然放晴。明朗的陽光落到人身上，非常溫暖舒適。

一切就那么不真實的遠去，以至于人們恍惚間無法理解不久之前發生過什么，經歷過什么，仿佛做了一場恐怖的噩夢。

不明所以的水手們開始跪地感謝海神，感謝海蛇，乃至船長維斯。

維斯脫力重重摔在甲板上，不知何時手臂早已滿是鮮血。但他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只覺得自己像是在一個五彩斑斕的夢中沉沉睡去。

…………

風平浪靜后，對維斯來說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寂靜號由于有奇物船首像，珞珈女神的庇護，以及海蛇耶夢洛德攻擊欲望并不怎么強烈，奇跡般的沒有太大損傷，至少能夠勉強地安穩抵達阿魯帕島。

壞消息是，復仇號在風暴中失去了聯系。維斯用答案之書看過，現在那艘船已經流落到了至少四五天距離外的海域去了。希望他們一切安好，維斯有任務在身，只能等著復仇號自己前來阿魯帕島匯合。

卡列寧醫生為維斯包扎了傷口，一邊洗手，一邊道：“受傷的船員我都看過了。只有阿倫嚴重一點，手臂被木屑刺穿，恐怕只能截肢了。”

維斯斜躺著，哼了一聲。遭遇這么大的風暴，這樣的損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還有那兩個孩子……”卡列寧走到一旁坐下，“我已經給他們看過了，除了有點發燒，沒有別的問題。”

“他們還會發燒？”聽到兩個幸存下的尸鬼小孩，維斯心里一動。

“嗯，”

卡列寧點了點頭，卻沒說更多，轉而問：“你打算把他們怎么辦？”

維斯聞言沒有立刻回答。這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如果你發現一艘船上，有兩只感染了喪尸病毒，卻還沒發作的人，你會怎么做？如果這是喪尸電影，維斯會不猶豫地把他們丟下船。任何猶豫都是對全體船員的不負責任。但……維斯疲憊地閉上眼睛，思索了片刻，道：“幫我把緘默拿過來一下，醫生！”

卡列寧起身取下掛在墻壁上的長劍，問：“這把劍的名字叫緘默？”

“嗯，”

維斯睜眼，抽出長劍。劍身不可避免的有些許損傷，但整體上幾乎完好無損，“這把劍的主人是瓦特納·埃弗里。你認識埃弗里嗎？”

“好像是一個海盜？”醫生不確定。

“也許是大航海以來的第一個海盜，海盜們稱呼他為國王。這把劍是他隱退之后鑄造的，意為對自己的過去保持緘默。我們這次在伊斯帕島上遇到了他，當時他已經斷氣了。一個名聲顯赫的海盜，像路邊一條野狗一樣死在了倉庫門口。很有趣，對嗎，醫生？”

卡列寧不明所以，只是雙手放在膝頭，靜默坐著。

維斯收劍回鞘，話題隨即重新回到兩個孤兒身上，“他們倆的父親用生命守護了他們。按理說，我至少應該給他們一口飯吃，讓他們活著。但……”

“從目前來看，兩個孩子和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別，”

卡列寧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搶答，“也許他們沒有并沒有和父親一樣變成尸鬼。”

“是嗎？”維斯狐疑地望著卡列寧。

卡列寧挺了挺胸膛，回答：

“我已經給他們看過了，維斯先生！我可以向您保證，一旦他們有任何不正常的跡象，就立刻匯報給您！”

事實上，兩個孩子雖然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尸鬼癥狀，但卡列寧已經試驗過，他們倆擁有著不是正常人的恢復能力。僅憑這一點，也不能說兩個孩子沒有問題。

“你保證？”

維斯目光閃了閃，“你好像有些過于善良了，醫生。你就這么在乎兩個陌生人的生死嗎。尤其是，他們很可能已經死了。”

“……至少現在還沒有，”卡列寧回答，“救人扶傷，這是我作為醫生的責任和義務。”

“是嗎。”

維斯不著痕跡地輕笑了一聲，隨后加重語氣認真道，“那你可要記住自己的承諾。現在，你欠我一個人情了。你同意嗎，卡列寧？”

卡列寧醫生怔了怔。他理解到維斯這是同意留下兩個孩子一命，但卡列寧并不顯得歡喜，反而遲疑了片刻，才開口道：

“感謝您的仁慈，船長。”

維斯閉上眼睛：“那些反對我的人，他們一貫稱呼我‘黑死神’。我還從未聽過有人說我仁慈。”

卡列寧無法接話。他左右看了看，接過維斯遞來的劍，掛回原處，隨后便準備轉身離開。

“你很了解尸鬼嗎，卡列寧醫生？”維斯這時卻又突然開口。

卡列寧醫生已經打開門。陽光從外面落進來，照亮醫生的臉，一半光明一半黑暗。他停下腳步側過頭來，維斯仍閉眼養神。卡列寧醫生淡淡答道：

“也許沒有您以為的那么了解。我只是考察過許多島嶼上不同的生物形態。對各種奇怪生物都有所研究。”

“也許，你能通過這兩個孩子找到尸鬼的解藥？”維斯問。

“這是一件非常耗費金錢的事情。”卡列寧醫生回答。

“我可以把這句話理解成，你能夠做到的意思嗎，醫生？”

門邊的人長久沉默著，不知道維斯為何突然提起這個話題，他也不知自己該走還是該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