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蘭河,松花江支流,清廷稱其“霍倫河”。流水潺潺,九月秋風之下的河畔,伴隨著古早的艷陽,竟有悲澀之意。
靜,如此的靜,騾子的蹄子不安地踱地。
此時的官路兩旁已經(jīng)沒有人,三輛“花轱轆車”及跟隨著的七八口人,被一隊人馬攔住了去路。這正是從山里進貨歸來的范當家一行人,和手下的六七個伙計。烈烈的北風在這靜謐之中分隔開來兩伙人。
但見花轱轆車隊中一人邊摸著車兩邊的“蘑菇釘”,邊磕噠著銅煙袋。高高的個子身著長衫,腰間系著淺色的長腰帶,煙袋后面還別著手巾。眼睛半瞇著打量著對面的馬隊。
“呼蘭河這一左一右,沒聽過有這么些個騎馬的胡子啊。”范二奎把煙袋也別在了腰間,起身下車。
“爺,咋整?”伙計們慢慢向他靠攏,有兩個還準備去車底拿刀。
“先看看。”范二奎掐了掐虎口,半瞇著的眼睛慢慢睜大。
范當家范二奎早年跟著萬育堂學習藥材生意,近八尺的個子,靈活的心眼兒,有眼力見兒的本領,讓他在一眾錙銖必較的伙計中脫穎而出。
而后更是因為熟記藥材品類且能言善道被看重,用大掌柜的話講:
“二奎天生適合吃這碗飯。”
在倒插門娶了萬育堂分號二掌柜的女兒后,水漲船高。經(jīng)丈人指點,三年前他來到了綏化府,一邊和山民進貨,一邊兜售給城里的藥材鋪,高六兒所在的懷仁堂正是其中一家。
他是如何在短時間內(nèi)說服以前給其他藥鋪供貨的山民自那以后只賣給他的,連他的丈人都不得而知。
可以說在光緒三十四年完成早期創(chuàng)業(yè)蛻變的范二奎,在呼蘭河畔迎來了另一伙想在宣統(tǒng)二年完成創(chuàng)業(yè)孵化的團隊—關外響馬。
老一輩的人對于土匪這一古老職業(yè),稱呼各有不同,但在東北,多數(shù)人還是叫他們“胡子”。
這一古老職業(yè)在1905年后,迎來了新的行業(yè)風口。
日俄戰(zhàn)爭的催化之下,戰(zhàn)爭雙方紛紛化身天使投資人,扶持一眾土匪、保險隊,日俄雙方都絞盡腦汁想在東北情報戰(zhàn)上先下一城,所以對看中的創(chuàng)業(yè)團隊,可以說是要錢給錢,要槍給槍。
攔下范二奎的這一伙人馬林林總總十五六號人,清一色的馬匹,其中幾個更是斜背洋槍,生活白山黑水之間但他們的夾襖卻很干凈,并沒有這一時期百姓臉上的菜青色,黝黑黝黑的臉頰混雜著沙塵,頭頂八塊瓦的帽子,辮子纏在了脖子上,腰間是黑布腰帶子。
“哪位是當家的,報報迎頭,甩個蔓吧”,范二奎抱拳舉過左肩,向后一揚,接著顛了三顛。
“老山東,虎頭蔓,門清?”馬隊里出來一人,個子不高,斜背大刀,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楚入耳。
范二奎年輕時候在萬育堂天南海北的人都見過,但對面這個口音……山東?河北?東北?都不太像。
“開差,砸窯,留點過路錢兄弟們啃啃富。”
這人驅著馬緩緩靠近著范二奎。聲音繼續(xù)不緊不慢的道:
“初來乍到,半開,留下子兒,貨拉走,咱不想磨嘰。”
話音剛落,其余馬匹白襖湊了近來。
范二奎手下的伙計們還沒動,那道聲音又傳來了:
“范爺,踩盤子有一段兒了,你手下崽子別動青子了,不然咱剁了他靶子。”依舊是陰冷、聲音不大但清晰入耳。
……
高六兒在懷仁堂干了幾個月了,大子兒沒攢下幾個,左鄰右舍倒是認識了不老少。
“六哥,這馬步當真有用?”
“六哥,還沒到藥鋪關門點兒,你跟我們玩兒可行?”
嘰嘰喳喳的幾個小子是這一片兒的著名問題少年,秋收忙完了家里農(nóng)活兒就纏著高六兒講故事。在高六兒的口中,什么京師龍虎斗、霍元甲以一敵百、燕子李三的故事經(jīng)常讓他身邊圍滿了小子。
“六哥,霍元甲我知道,這燕子李三是誰?真這么厲害?”
“嘖,給你講,你就聽,教你們馬步,就學,這是江湖入門功法。”高六兒擺了擺手,好像一個世外高人一樣,但他也充其量就會個馬步?jīng)_拳。
這幫小子不知道為什么他們的六哥有的時候嘴里有說不完的故事
,有的時候又滿面愁云,他們只知道大人都不愿意跟他們玩,只有高六兒搭理他們。
高六知道沒幾年這里就要成為亂世紛爭之地,甚至在日俄戰(zhàn)爭打響后,這片黑土地已經(jīng)不再實際屬于這里的人們了。
高六兒皺著眉頭用樹枝在地上劃著來劃著去,時而抬頭看天。時而看看孩子們、左右的鄉(xiāng)鄰們,直到其他伙計喊他取柴火做飯,他才快步離去。
幾個孩子在臨回家之前拿走了高六兒的樹枝當武器呼呼哈嘿,并沒有留意到他在地上畫的一只昂起頭的天鵝形狀的輪廓,和黑龍江三個大字。
呼蘭河畔,“駕”、“忒兒”、十余匹快馬影影綽綽地向山林里疾馳而去……
海蘭泡外,幾個異國士兵在抬著沙袋搭建防區(qū)陣地……
大興安嶺深處,熊瞎子緩慢地覓食;
烏蘇里江上,鄂倫春族的青年在拋灑漁網(wǎng)……
俯瞰西伯利亞,一隊隊的赴俄勞工在向著南方走去,他們心里是老婆、孩子、熱炕頭……
時代交織在東北的每一寸黑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