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宿舍里？什么意思？”

一個身材相對高大的老頭有些不解地問道。

平日里就他反應最慢，此時還沒有回味過來剛剛小老頭說的是什么意思。

不過周圍幾個都不搭話，孫大軍臉色沉得跟烏黑的死水一樣。

從學校宿舍出來，什么意思？

一般只有學校的永久老師才會有這種待遇，他們吃著商品糧，吃著國家飯，地位不是一般臨時老師可比的。

就是他們這些隊上的，也得對人家笑臉相迎。

娃娃讀書是不是得讓人家當老師，要是對里面有什么題詞，題字的，是不是得求教人家。

再說了，人家工作穩定，不怎么愁吃喝，那是他們這些一窮二白的公社社員比不了的。

哪怕他們幾個還是隊支書。

本來社會地位就高，到哪里都是被人喊一句老師長，老師短的。

“媽拉個巴子的，這下放改造的知識分子怎么能當老師呢？這不是誤人子弟嗎？”

“不行，老子要去縣里面舉報，上訪！”

孫大軍咬著牙，額頭的青筋暴起。

周圍幾個老頭看到孫大軍這么大的反應，有些詫異。

他們對這件事只是感到很奇怪，對于許達強一家的待遇有了新的變化，十分不解而已，遠遠達不到氣急敗壞的地步。

“老弟，不至于吧？”

他們還不知道孫大軍已經和許松結下梁子了，更不知道昨天孫大軍被掃了臉面。

原本孫大軍還是在旁敲側擊地想要將話題引導向許松偷書記自行車這件事情上來。

這下好了，謠言不攻自破。

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情，能讓許達強一家翻身的？

“那家人就該住牛棚，天天掃牛糞！”

孫大軍說的當然是氣話，真叫他去縣里舉報和上訪，他是沒那個膽子的。

欺軟怕硬一向是他的人生信條。

“難道你和許家有什么過節？”

有人瞧出來一些蹊蹺。

孫大軍瞪了那人一眼，狠狠地吸了口旱煙，一言不發地快步離開了。

對于賴彥彬自行車這件事，他還是不肯甘心。

就算是許達強兩口子成了正式老師，那就能讓許松借到賴書記的自行車？

那就能讓許松當養兔專員？

所以，到底憑什么？

剩下幾個老頭，都是面面相覷，他們沒想到孫大軍這家伙反應這么大。

……

在一間辦公室里，正是賴彥彬的秘書，小王。

“王秘書，吃飯了沒？”

孫大軍掏出一包煙，恭恭敬敬地遞上煙。

王秘書看了眼孫大軍，有些奇怪，但還是接過煙。

“咋了，孫大軍，有啥事說事。”

孫大軍露出尷尬的笑容，摸了摸口袋，從里面掏出火柴，就要給王秘書點煙。

“就是我想問問，咱們賴書記的自行車怎么不見了？”

王秘書還是奇怪地看了眼孫大軍，把頭探過去，把煙點燃。

“呼……你怎么問這事兒？”

王秘書吐出青煙，才問道。

孫大軍把燃盡的火柴丟在地上，陪笑道：“就是好奇，沒啥事兒，王秘書，我看咱們村的許松騎著自行車，村里面那些人你也知道，最喜歡爛嚼舌根了，說是許松偷了人家賴書記的自行車，我就是特意來問問。”

王秘書抽著煙，似笑非笑地看著孫大軍，把孫大軍看得直冒冷汗，好像整個人都被看穿了一樣。

“你不用試探了，人家許松就是賴書記的人，最近有重要任務交給他，你最好別招惹許松。”

孫大軍聽后，臉上一緊，呼吸一滯。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也顧不得抹汗，只是連聲否定：“沒有，沒有，我去招惹許松干嘛？我真是替咱們村那些人問的。”

王秘書卻是不管孫大軍說什么，他抽完煙，就自顧自地收拾起資料，也不搭理孫大軍。

孫大軍也知道不好再呆下去問許達強一家的事兒，于是就說了聲便離開了。

只是越走，他心里面越是燃起一團火。

這許家以前就是人人揉捏的軟柿子，在隊上地位很低，他想扣點他們的工分，他們也不敢說什么。

現在人家居然攀上了賴書記，不僅許達強兩口子轉成了正式教師，連許松這個乳臭未干的毛小子都混了個養兔專員。

他雖然越想越氣，但是他還是很會審時度勢。

不該惹的人，他是絕對不會去惹。

“看來以后得避著點許家了，這許家難道是上面平反了嗎？還是怎么回事呢？”

孫大軍心緒萬千，他現在沒什么事，準備獨自往屯子里趕路回家。

他正想著事兒呢，一抬頭，看見遠處一輛自行車，一個男人帶著一個女人，還能聽到撥浪鼓的聲音。

看那騎行的方向，應該是往屯子里的。

“誰家買自行車了嗎？還是縣里面的送信員？”

孫大軍現在是逆光，只看到那男人身形修長，女人很豐腴。

只是待那自行車離得近了，他的臉色大變，由黃轉白，一雙手都有些止不住的顫抖。

“媽了巴子，是他娘的許松，帶著他的兒媳婦！”

“中間還夾了個自己的親孫女！”

孫大軍此時愣住了，不知道該打招呼，還是轉身假裝沒看見。

哪怕他平日里心機深沉，城府又深，現在他也辦法壓抑心中的燥火。

他感覺自己的臉開始發燙，像被點燃一樣。

倒是許松遠遠就看見了在路邊上的孫大軍。

“康雪蘭，你前公公呢。”

康雪蘭看去，那身影的確很像。

不過她沒有回話，只是緊緊地抓住許松的坐墊，咬著嘴唇。

“沒事，現在你已經跟孫家沒關系了，你都被他們下戶口了，連妞妞也跟著你了，這孩子還沒上戶口吧？找個時間，咱們組成一本新的戶口本。”

許松也感受到了康雪蘭的異樣，將車速放緩，安慰道。

康雪蘭抬起頭，看向面前的背影，眼里含著淚光。

“真的嗎？妞妞也能登上戶口？孫大軍他們會不會不同意？”

許松不屑道：“哼，他有啥不同意？他們家重男輕女，自己的孫女都不上戶口，這種事情也就他們干得出來，你放心，這件事交給我。”

聽到許松如此說，康雪蘭也稍微放寬了心。

“你等下假裝看不到他，別理他。”

康雪蘭擔心許松會和孫大軍再起沖突。

雖說孫大軍不一定是許松的對手，但是不能讓那孫大軍一直惦記著，不能一直防著小人吧？

“沒事，我做事，你放心，你是我女人，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我要你以后堂堂正正地做我的女人。”

許松轉眼就把自行車蹬到了孫大軍的面前。

“這不是隊支書嗎？怎么樣，有沒有去問賴書記，這自行車是不是我借的？”

孫大軍正垮著臉，心火燒得旺呢。

“你……”

“你什么你，我還沒去公社告你污蔑呢，昨天你說我偷了賴書記的自行車，我的名聲是不是被你毀了？”

“你……”

“你什么你，昨天你媳婦還來找我麻煩，還想找康雪蘭的麻煩，你說你們都把人家戶口下了，趕出家門，怎么還這么不要臉地來找人家？”

許松說完，就用冷冷的眼神，不屑地看著他。

孫大軍被氣得捂住胸口，卻是只能干瞪眼，急得話都說不出來。

“今天我趕著回去，就先不跟你計較這些事情，若是你還不知好歹，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許松說完威脅的話，便頭也不回地騎車離開。

康雪蘭則是別過頭，不去看孫大軍氣急敗壞的樣子。

她心里面頗有些報復的爽感。

但是卻也忍住沒笑出來。

以前那孫大軍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甚至對她還出言不遜，對她一個兒媳還有想法。

如今卻是被許松說得說不出話來，瞧他那模樣，簡直是大快人心。

“康雪蘭，你想笑就笑唄，可別憋壞了身子。”

許松感受到了康雪蘭因為憋笑已經有些聳肩捂肚子的動作。

能讓自己媳婦兒高興，他還是挺有成就感的。

這孫大軍實在可恨，就剛才那幾句話，根本起不來太大的作用，最多把孫大軍氣得吃不下飯而已。

許松要做的，就是把這個可恨的人送進牢里，讓他下半輩子在鐵窗前落淚。

“啪”的一聲，康雪蘭一巴掌拍在了許松的背上。

“我可沒笑，你還得意上了，孫大軍這個人城府很深，心機很重的，你千萬要小心他這個人。”

康雪蘭露出擔憂的神色，她抱著妞妞，看向遠方的河流。

“我知道，對付他，我有把握，他這種人只有把他送進去，他才會消停，否則就會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他咬一口。”

“對了，康雪蘭，晚上吃啥？”

“吃魚吧，昨天那條魚給妞妞煮了一點，還剩大半條呢。”

“行，魚得腌一下，不然挺腥的。”

“我知道……”

一路上，天空無云，山峰安靜地注視著他們，野草也安靜地匍匐在地，鳥叫聲，撥浪鼓聲，還有三個人的呼吸聲都能清晰聽見。

……

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終于趕回了屯子。

許松將康雪蘭母女送到家后，就馬不停蹄地趕回家。

家里面還有兔子得照料，他得回去看一眼。

他本來計劃著剛剛從縣里面回來，就找賴書記匯報的，但是想到這件事也不急，先回去看看兔子再說。

兔子嬌貴，不好養，所以得每日都看著點。

許松檢查了每只野兔的身體情況，尤其是那只母兔的。

經過這幾天的馴養，它們都已經沒有一開始那么應激。

兔子出現應激反應是導致死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由于兔子的膽子很小，聲響太大都會容易驚嚇到它們。

所以許松制作的籠子里，都是放了干草和那種野棉花隔音。

同時還兼顧了保暖的作用。

現在11月底了，天氣變化很快，晝夜溫差也大。

許松發現其中一只就是有點奄奄的，應該是吃太多導致的腹瀉，籠子里還有不少排泄物。

這種情況只能先給它喂點水，注意保暖，讓它絕食一天，等它慢慢恢復了。

如果恢復不過來，那就只能吃掉了。

現在養兔的計劃還是有點慢了，他得抓緊時間開始改造養兔飼養環境，得抓更多的兔子。

他養兔的技術都裝在腦子里，現在主要就是缺乏資金和條件。

只能慢慢來，先試點，小范圍的推廣。

之所以要培訓他們支隊的人戶，就是先培養出一批專業的養兔隊伍，到時候養兔廠建起來，也能有專業的人才。

其次也算是建造養殖基地，養兔廠需要非常多的兔種，而且需要多樣化，差異化的養殖。

每家每戶的養殖方式差異，也能養殖出有一定差異的品種，才能讓他們的養兔廠可持續化地發展。

“等下吃完飯，去二狗家說說這養兔子的事情，一家一家地推廣，積少成多嘛。”

現在公社也已經開會了，選了他們隊作為試點，還讓許松成了養兔專員。

“等下吃飯的時候得再給康雪蘭講講題，每天講一點，高考前應該就能講完。”

許松把計劃安排得滿滿的。

最后許松把兔子的青飼料，兔籠，清潔，驅蟲都弄了一遍，就把院門關上，趕去了康雪蘭那里。

……

“你來的挺快的，飯剛做好。”

康雪蘭抬眼看到許松。

“那是，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快洗手吧，別貧了。”康雪蘭翻了個好看的白眼。

“妞妞，快過來洗手。”

許松打好水，把那坐在板凳上妮子喊了過去。

妮子也很聽話，直接走到了許松跟前，像小大人一樣，自己就伸出手，自顧自地洗起手了。

“妞妞真乖，你這里沒有洗干凈，爸爸給你洗吧。”

許松抓著妞妞的小手，給她又洗了一遍。

“許松，等下吃完飯我跟你說點事兒。”

康雪蘭像是下定了決心，突然說道。

“什么事兒啊？”

許松抱著妞妞，來到了門前。

他們吃飯連個像樣的地方都沒有，只能把飯菜地上吃。

“別問，你等下就知道了。”

康雪蘭低著頭給許松盛飯，許松從背后瞧見她的那曼妙的曲線，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也不知道是餓了，還是渴了。

“你自己吃這么點？”許松看見康雪蘭碗里的飯，忍不住問道。

“我不餓，今早的雞蛋飯，吃多了，還飽著呢。”

其實是家里面沒多少糧食了，但是康雪蘭自尊心強，不好意思跟許松說。

許松原本沒太注意這些細節，但是看康雪蘭的表現，哪怕她不說，他也瞬間明白了。

“跟著我許松，還能讓你餓肚子？”許松直接把自己碗里的飯倒在康雪蘭的碗里。

“你先吃，等下我帶著二狗上山抓兔子，讓二狗給我烤幾個紅薯和兔肉，你先吃飽了，糧食的事兒，我來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