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盤查，洛里安順利穿過大門，沒走多遠，柴爾曼從身后叫住了他。

這人依舊是老樣子，身穿黑色晚禮服，右手摟著女人，灰白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宛如一個慈祥和藹的退休老頭，全然看不出去年一言不合滅人全家的狠辣。

“你去附近逛逛，我和派崔克談點事情。”打發走跟在身邊的女伴，柴爾曼與洛里安并肩前行，走出數十步突然轉身，面向東南陷入長久的沉默。

順著他的視角望去，只見南北兩側城區燈火閃爍，中間分隔著一條幽深晦暗的河流，而在最遙遠的碼頭區域，無數星星點點的光芒往來匯聚，像是一群不知疲倦的螢火蟲。

“從港口區、圣跡區、塔橋區、再到翡冷翠，以及此刻的冷泉宮，對絕大多數人來說，耗盡畢生光陰也無法走過全程。你很幸運，不但順利來此，而且只用了一年半。

回想當初，我十五歲那年跟隨父親來過一次，當時這里還只是總督府，那時的我心氣很高，覺得日落之地的舞臺太小，打算去舊大陸見見世面。

誰知兩年后父親意外身故，家道中落，弟妹各奔東西，等我重振家業，第二次踏足此地時，已經足足過去三十年，曾經心比天高的魯莽青年已然逝去，只留下一個兩鬢微白的中年人。”

提及往事，柴爾曼積攢多年的思緒如潮水般涌出，似乎把洛里安當做是三十多年前的自己，絮絮叨叨扯了十來分鐘。從販售假古董、炒作郁金香，再到后來竊取蒸汽機的相關工藝，投身機械制造......

“失態了，”許久，他抬手拭了下眼角，朝著山頂繼續前進。

冷泉宮由整塊的白色大理石砌成，白墻灰頂，四座塔樓尖頂如劍，直指蒼穹，像是不知疲倦的巨人衛士，山腳圍繞著四季常青的森林和清澈的湖泊。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語概括，洛里安給出的回答是“夢幻”。

“雖然比不上澤魯、康沃爾、奧蘭特、薩米等國宮殿的雄渾大氣，卻透露著別具一格的唯美與精致，怪不得它會成為許多童話、愛情小說的故事發生地。”

踩著柔軟的紅毯，兩人很快走完全程，進入舉辦晚宴的王儲大殿——七十年前，里森堡的王儲腓力六世來此訪問，當時的庫拉索總督不惜耗費二十萬鎊巨資修建此地，因此得名。

大殿高約二十米，邊長三十米，藍色地板拼湊成一幅波瀾壯闊的大海圖案，描繪里森堡探險家開辟新航路的場景。

穹頂則是一望無際的白云，隱約浮現出幾張或是威嚴、或是和藹的面龐，喻示此舉受到神明庇佑，是獨屬于里森堡的昭昭天命。

為了討好未來的國王，穹頂下方懸掛著的巨型黃銅燈架設計成王冠形狀，鑲嵌著大塊的寶石與象牙，據說僅僅這玩意就花了一萬鎊。不過物有所值，當時的王儲大為滿意，即位后立刻把總督調回國內擔任首相。

從此，君臣二人相處融洽，善始善終，享盡了人間富貴，代價無非是苦一苦百姓，耗盡了里森堡積攢二百年的國運。

......

“洛里安，過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內政主管華金爵士。”柴爾曼的呼喚打斷了青年的回憶，后者立刻擠出儀式性的笑容，湊過去打招呼：

“閣下，我是洛里安·派崔克，澤魯裔，市議員，主要從事鯨油、地產、攝影生意。”

“派崔克議員，我聽過你的名字，有空歡迎來我家做客。”

對于這個根基淺薄的年輕人，華金耐著性子寒暄幾句，隨后借故離開，并不愿意在他身上更多精力。

后方，柴爾曼輕聲提點：“這就是你要找的重要人士，下個月他過生日，到時記得上門拜訪。”

隨后，他又帶著青年見過幾個熟人，自覺盡到情分，叮囑兩句后快步走開了。畢竟這可是一年一度的生日晚宴，時間寶貴，自己也有一些麻煩急需處理，不能全浪費在派崔克身上。

站在原地，感受著時不時投射而來的好奇眼神，洛里安忽然有種迷茫。

呃，我現在該干嘛？

視野掃過一圈，洛里安看見霍斯特站在陽臺上，背對著自己，似乎在說些什么，一時好奇湊過去查看，發現這家伙正在和一位少女交談，對方身穿繡著繁復圖案的藍色絲綢長裙，仿照澤魯樣式盤了一個很高的發髻，談吐溫和，沒有一絲逾距。

“洛里安？”

霍斯特轉過身，向他介紹少女的身份，雪伊·科莫納，庫拉索未來的繼承人。

初次見面，長公主透露著一股淡淡的疏離，夸了幾句照相機，然后把話題扯到最近發生的一系列風波，勸說議員閣下和氣生財，別再動用暴力手段。

別人打上門來，還不準我還手？

洛里安很是無語，礙于對方的身份沒有當面反對，隨口應付過去，眼見有些話不投機，很識趣地走遠了。

接下來的時間，他趁著空閑四處游蕩，途中被一名陌生的貴婦叫住，原本以為這人在好奇照相機的工作原理，結果沒說兩句，婦人的神情莫名有些激動，挽住洛里安的手臂，提起那些三流小報的傳聞，

“聽說您提著一柄切肉刀殺進別墅，把十五人斬做肉泥，究竟怎么做到的？能敘述一遍詳細經過嗎？”

察覺女人的情緒驟然興奮，洛里安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猛地抽出手臂，“失陪一下，夫人。”

快步前往一處無人露臺，他依靠墻壁陷入呆滯，經過這一年多的廝混，他以為自己手段夠狠、心腸夠硬，沒想到在這幫大人物面前根本算不上號。

“算了，看看風景也不錯。”

涼風撲面而來，瞬間驅散心中疲憊，山腳，月光如細紗般傾瀉而下，給湖泊披上了一層柔和而銀白的輕紗。

湖面上，一大群白天鵝把頭埋進翅膀，枕著潔白柔軟的羽毛入睡，全然不知外界紛擾。

按照沃森五年前通過的法律，這群白色生靈被列為保護動物，長時間身處安逸的環境，警惕性大幅下降，就連天空綻放的焰火也沒能驚擾它們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