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娘六神無主，聽到楚夜離的問詢，才回過神來。

她顫顫巍巍地回答：“那道士姓劉，叫劉暉，早年跟河里的龍王斗過，讓龍王弄斷了一條腿。”

“他跟龍王斗過？”楚夜離感到意外，但又有種情理之中的感覺。

“龍王是什么？”他問道。

徐娘點了點頭，小聲說：“龍王其實是條大水蟒，年歲長，不知在河里吃了什么寶貝，開了靈智，主要以河里的魚類為食，偶爾也會捕食落水的人。”

水蟒？楚夜離目光一凝。

這種東西可不好對付！

別說是一條成了精的水蟒，就算是一條普通水蟒，常人也難以應對啊。

更何況，祭祀就在水中。

“劉暉說，他二十年前來到這里，當時龍王吃了一個落水的小孩，他看不下去，想替天行道，但不是龍王的對手，被龍王扯斷了一條腿。”

“不過，他也傷了龍王一只眼。”

徐娘回憶著義莊中的對話，低聲說道：“混亂之中，劉暉記不清是哪只眼，但他肯定龍王有一只眼是瞎的。”

楚夜離微微頷首：“我記住了。”

龍王有一只眼瞎了，這是很重要的情報，這意味著龍王有一塊視覺盲區。

利用妥當，興許是破局關鍵。

“劉暉說他老了，沒法再下水了，他讓我給你這個。”徐娘敞開衣領，把手伸進去，從兩胸之間拔出一把長四十厘米左右的短劍。

昏暗的燭光灑在劍身上，掠過一枚枚銅錢，反射出冰冷的金屬光澤。

楚夜離看清以后，嘴角上揚。

銅錢劍！

道教的辟邪法器！

“這把銅錢劍能辟邪，劉暉說，他當年就是用這把劍與龍王搏斗，刺瞎了龍王一只眼。”

徐娘把銅錢劍放到楚夜離的腿上，低聲道：“你帶著這把劍，龍王感覺到，興許會繞開你。

楚夜離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握住銅錢劍，感受著掌心傳來的冰涼觸感，心里有了一絲安全感。

銅錢劍沒有開刃，但這是辟邪法器，他相信在面對龍王的時候，銅錢劍會帶給他意想不到的幫助。

忽然，他想到一張稚嫩的臉。

“丫丫呢？”

楚夜離好奇道：“王嬸死了，丫丫還活著嗎？”

徐娘點了點頭，她嘆息道：“丫丫活著，聽說嚇傻了，不吃不喝不說話，現在待在村長家。”

楚夜離抿了抿嘴唇。

親眼目睹別人殺死自己的母親，甚至可能還看到了獵犬的撕咬。

這只是個三四歲的孩子。

“唉，不早了。”

徐娘不忍深思，她起身道：“娘給你煮點飯吃，然后就歇下吧，養好精神才能對付龍王。”

“嗯。”楚夜離緩緩點頭。

徐娘解開蓑衣，換上一身干燥的衣裳。

她把換下的衣服疊起。

膝蓋處的泥印被疊在最里面，沒讓楚夜離看見。

......

烏云綿延萬里，不見始終。

蒙蒙細雨傾斜著落下，灑在沉默的人臉上，就像落進一口無底的深淵。

“淫雨霏霏，連日不絕，谷苗澇死，不可復植。”

“倉廩無儲，民將何恃？”

“民寔神主，神寔民休，百姓不粒，誰供神役？”

村長站在河邊。

他望著平靜的河面，念誦著祭文，聲音抑揚頓挫，頗具感情。

可祭文的內容，直讓聽到的人胸口發悶。

“今備童男女一雙，以誠侍神。”

“望休淫雨，與民生息，伏惟再拜，感激涕零！”

念到這里，村長對河面下跪叩首。

村民們跟著下跪，眨眼間，他們跪成烏泱泱一大片。

楚夜離看著這一幕，神色平靜。

他坐在木筏上，盤著腿。

一根麻繩把木筏拴在河邊的樁子上，已經繃直了。

只要有人斬斷麻繩，木筏就會載著他和丫丫飄向河心。

楚夜離看了一眼身旁的丫丫。

這個小女孩真的嚇傻了，雙目無神，連眼皮都很久才眨一下。

跟她說話，她也不理睬。

對于她接下來的命運，似乎也全然不關心。

這時，兩個青年走到河邊。

他們拎著木桶，趟著水來到木筏旁，朝楚夜離和丫丫潑出桶里的東西。

濃重的腥味撲面而來。

楚夜離感到臉上一涼，他伸手摸了摸，指尖一片鮮紅。

是血！

楚夜離啞然失笑。

想得還挺周到，往他們身上澆血，生怕龍王不吃他們。

楚夜離抬頭看這兩個人。

這兩個人眼神閃躲，不敢與楚夜離對視，他們低下頭，逃似的跑回岸上，連桶都不小心落在水里。

這時，村長站起來，他高聲道：“祭祀開始！”

劉獵戶站在木樁旁。

他聽到村長的聲音，立即舉起柴刀，斬向麻繩。

啪！麻繩崩斷。

木筏旋轉著飄向河心，筏上的血流進河里，暈染出一條妖異的血路。

村長望著木筏，雙手合十，滿臉虔誠。

咚咚噠！

咚咚噠！

咚咚噠！

村民們站起來，有節奏地踏地，兩下腳跟一下腳尖。

聲音融匯到一起，壓住了雨聲。

他們望著越飄越遠的木筏，目光閃爍，臉上露出詭異的神情。

麻木，害怕，又期待著。

楚夜離無暇關注岸上的村民。

他感受著木筏下的水流，把手伸進褲襠，拔出藏在褲腿里的銅錢劍。

“快丟掉！”

岸上傳來一聲怒吼。

楚夜離望去，看到暴跳如雷的村長。

“快把那東西丟掉，龍王會生氣的！”村長聲嘶力竭地喊道，“快丟掉，你要害死村子嗎？”

楚夜離撇了撇嘴。

他真想給這老登來兩拳，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挺過龍王這關。

此時此刻，木筏已然飄到河中央，卻有違常理地沒往下游飄，而是停在河中央緩緩打轉。

龍王已經來了！

漆黑的水面下，隱約有個巨大的黑影。

粗大的身軀隔斷了往下游去的水流，它不停地圍著木筏打轉，帶著木筏緩緩轉動。

泥沙翻涌，河水變得混濁。

水面下的龐然大物嘗到鮮血的滋味，已然躍躍欲試。

楚夜離屏氣凝神。

他緊攥銅錢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丫丫卻仿佛沒有察覺到危險，她坐在木筏邊緣，兩條小腿浸在水中，神色木然地看著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