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城，給我兒買點心。”徐娘低下頭，斗笠遮著她的臉，讓劉獵戶看不清她的神情。

劉獵戶挑了下眉毛，將信將疑地說：“你兒馬上就要見龍王爺了，水晶宮里不缺點心，你沒必要冒雨去買吧？”

“我兒就想吃城里酥玉軒的桃餅，他沒多少時間了，我做娘的總得滿足他這個心愿。”徐娘的聲音越來越低，透著哀怨。

劉獵戶盯著徐娘看。

他的目光仿佛鋒利的柴刀，一刀刀劈開徐娘的外殼，直刺徐娘的內心。

徐娘攥緊拳頭，掌心里全是汗。

半晌，劉獵戶緩緩開口：“早點回來，別在外面耽擱太久，村里要是問起來，我不好交代。”

“嗯，我明白。”徐娘點了點頭，心中如釋重負。

她從獵戶家門口走過，沿著坑坑洼洼的山路，離開了山坳。

來到岔路口，她往身后望了望，確認劉獵戶沒有跟來后，她走上了一條狹窄的岔路。

這不是進城的路。

雨越下越大，如煙如霧，徐娘的身子隨著風雨搖擺。

雖然蓑衣有防雨的效果，但在這樣的大雨里，她的衣服仍被雨水打濕，貼著她單薄的身子，源源不斷地帶走她的熱量。

她緊咬牙關，艱難前行。

不知走了多遠，她終于望見一座院子。

篤篤篤！篤篤！

篤篤篤！

她用僅剩的力氣敲門。

吱呀——

大門應聲而開，門后站著一個精壯漢子，他把徐娘攙進院子，高聲喊道：“師父，有客人來了！”

徐娘抬起頭。

她看到主屋門前站著一個白發白須的老頭。

她不顧身體虛弱，掙開精壯漢子的手，快步跑到老頭面前，噗通一聲跪下來。

“道長！”

膝蓋跪進泥水，斗笠飛到天上。

徐娘仰著頭，任由雨水潑灑她的頭頸：“救救我的孩子！”

聲音凄切，字字動心。

......

“徐娘！”門外傳來女人的聲音。

楚夜離深吸一口氣，對門口喊道：“我娘進城買點心了，有事晚點再來！”

“這時候還買什么點心啊？”門外的女人抱怨了一句。

楚夜離默不作聲。

“我是你王嬸！”女人又說道，“你先把門打開，嬸子有話跟你說！”

王嬸？楚夜離心中一動。

祭祀龍王，村里選中了兩家人，一家是他們，另一家是村東王嬸。

門外的王嬸是那個王嬸嗎？

她找我干什么？

楚夜離思索了一下，隨后走到門前，抬起門栓。

他只要不亂跑，村里人就不會對他不利。

畢竟他馬上就要去見龍王了，村里人迷信，會因為擔心他對龍王說村子壞話，在這三天里善待他。

昨晚送徐娘回來的人，還給了徐娘一小袋糧食。

“王嬸，怎么了？”

他打開門，看到一個矮胖的女人，對方面色和善。

她手里還牽著一個小女孩，看著只有三四歲的樣子，小得很。

雖然很小，但她也披著一件蓑衣。

一看就知道，女人很疼這個小女孩，所以才費心為小女孩做了貼合身子的蓑衣。

小女孩仰著頭。

她盯著楚夜離看，目不轉睛，仿佛楚夜離臉上有什么吸引她的東西。

楚夜離與小女孩對視。

小女孩的眼睛很干凈，黑白分明，沒有任何雜質，只有他的倒影。

楚夜離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就是那個王嬸！

“福生，下雨是老天爺定的，龍王只是按老天爺的意思辦事，祭祀它沒用。”

王嬸牽著女孩的手，小聲說：“嬸子在城里有個當差的表親，你要是信嬸子，就跟嬸子一起走吧，嬸子帶你和丫丫到城里避風頭。”

王嬸要逃，還想帶我一起？

楚夜離微微一怔。

“劉獵戶怎么辦？”

他有些疑惑：“我和丫丫逃了，村里就得用他的孩子祭祀龍王，他能放我們出村？”

王嬸看著楚夜離，眼神略顯意外。

“福生，你這口氣真不像個孩子。”

“你不用擔心劉獵戶，他就住村口，想把自己兒子藏起來，還不是輕輕松松？”

王嬸冷哼一聲：“他要是敢攔咱們，嬸子就跟他拼命！”

楚夜離沉默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次逃走的機會。

可是，村子都喪心病狂到用孩子祭祀了，真能讓王嬸這么容易地逃走嗎？

跟劉獵戶拼命？

楚夜離打量了一下王嬸。

他不覺得王嬸比山里的野豬和老虎更難對付，劉獵戶肯定也這么想。

靠王嬸拼命，是逃不出去的。

他配合王嬸，打劉獵戶一個出其不意，倒是有可能成功。

但風險還是太高了。

出村的路上未必只有劉獵戶一個攔路虎。

萬一失敗了，就算徐娘請來了道士，多半也幫不上忙了，因為他一定會被更嚴格地看管。

到時候，他恐怕連徐娘也見不到，遑論得到道士的幫助。

“王嬸，我不去。”

楚夜離思索再三后說：“我建議您也別逃，您不是劉獵戶的對手，拼命也不行，村子里的人已經瘋了......”

他拒絕了王嬸的好意。

王嬸打量楚夜離，眼里滿是詫異。

楚夜離明白，自己表現得太成熟，引起了王嬸的疑惑。

“祝你們好運。”他深吸一口氣，合上房門，插上門栓。

......

傍晚，徐娘冒著雨趕回來了。

她摘掉斗笠，露出煞白的臉，坐在椅子上不說話，身子不停顫抖。

“娘，怎么了？”楚夜離瞧出不對勁。

他走到徐娘身旁坐下，握住徐娘冰涼的手，詢問道：“道士不愿意幫忙嗎？”

“不是。”徐娘搖了搖頭，聲音發抖。

楚夜離皺眉：“那是怎么了？”

“王嬸死了。”徐娘說。

楚夜離愣住了。

“回來的時候，我在村口看到了她的尸體，被狗咬得都沒有人樣了。”

徐娘想到了可怕的畫面，她攥緊楚夜離的手，聲音顫抖得更劇烈了：“劉獵戶說王嬸想帶丫丫逃走，還用刀砍他，他被逼無奈......”

“就把王嬸殺了，還放狗咬王嬸的尸體？”楚夜離汗毛倒豎。

他白天才與王嬸見過一面，晚上就得到王嬸的死訊，對方的死狀還那么凄慘。

徐娘不說話，面無血色。

楚夜離連續深呼吸，平復波動的情緒，他低聲道：“別管王嬸了，道士怎么說，他打算怎么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