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北風帶來了祁連山的第一場大雪,山石林木、衰草黃沙在片片飛雪中若隱若現。上一場戰役,我軍以極其慘重的代價取得了勝利,不甘心失敗的犬戎大軍糾集殘存的力量準備向我軍發起最后一次進攻。陣陣朔風從昆侖山呼嘯而來,原來細小的雪花頃刻間化作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大雪掩蓋了山林樹木、衰草黃沙,那些新增的墳塋、來不及掩埋的士兵的尸體、浸透著鮮血的土地統統不見了蹤跡。刺骨的寒風滲透了每一寸肌膚,浸透了每一塊骨頭,似乎春天再也不會到來。大地白茫茫的一片,仿佛一切從未發生過,也讓活著的人心生疑惑:我是誰?我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我站在雪地里,仰頭讓密密麻麻的雪花掉在我的臉上、落進我的衣領,這個世界我來過么?天地的力量真可怕呀,可以隨時抹滅掉一切痕跡。
聶青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我的旁邊,他說:“這種心境最易消耗人的意志,你身為左將軍尚且如此,那些信任你、仰仗你的普通士兵又當如何自處?所以這不是你該有的。”天地既予我生命,必將賦我抗爭的權利。我裹緊了戰袍,也將昨日的種種不甘和今日的種種疑惑掩藏在身后。我堅毅的看了看聶青,我和他終于摒棄了那些恩怨是非,為了活著的將士、為了中原國的國民、為了邊塞的安寧,攜手作戰了。
沒有撤退可言,我們和犬戎都被困在了一方天地。聶青才是真正的統帥,他師父和聶老將軍的言傳身教,多年來征戰四方的運籌帷幄。和他相比,我充其量算個合格的戰士吧,不計后果的沖鋒陷陣、置之死地的拼搏廝殺,幸而未使麾下的將士陷入絕境之地。雖然人人心里都忐忑不安,但在聶青的臉上,絲毫看不到一絲慌亂,他鎮定的指揮一切,從糧草的籌集、武器的打制、人員的調集到地形的勘測、陣法的排布都井井有條。我感到巨大的壓力壓向他,他卻默默地承受一切,將士們內心的不安一點點消退,希望之光如星星之火越來越明亮。
聶青在云渡峰受的傷并未痊愈,加之日復一日的心傷浸入身心,無數個不經意的瞬間,我都看到他佝僂著腰靠在柱梁上。他在強撐,這世間有一副既能治心病又能治傷病的良藥么?軍師說祁連山的廣華洞有一株千年雪蓮能治療多年積傷,但它在犬戎層層防護之下。我暗自決定要去奪取千年雪蓮,但愿聶青能支撐到我回來的那一刻,否則他的生命也只能祭奠給這殘酷的戰爭。
昏暗的月光隱隱約約的投在雪地上,烈烈西風不斷撲打在臉頰上,我蒙上黑紗騎著長風向廣華洞走去。在經過山崖的崖邊,我無意識的望過去,我以為陳小飛那壯碩的身影會出現在崖邊憨憨的叫一聲“丫頭”,然而什么也沒有,我茫然的心里一個激靈,意識到他永遠不會回來了,他和那些英雄豪杰永遠的沉睡在了祁連山下冰天雪地里。我將眼里的淚水生生地憋了回去,如果我還活著,將來還有余生的漫漫長日來思念他,而現在我將去完成更重要的使命。
長風在雪地里悄然疾馳,竟然悄無聲息的繞過了一個個稍口。廣華洞周圍,守備并不森嚴,大約敵軍并未像漢人般重視這雪蓮,抑或洞內有高手而不屑于增強外圍的防備。我在暗夜中除去一個個守衛,就仿佛他們從未在這世間來過一樣。一條狹長的通道通向山腹,卻是豁然開朗,一個碩大的山洞中燭火通明。一名身著銀色鎧甲的男人斜倚在鑲嵌著黃金與寶石的石凳上,右手舉著微微透明的白玉酒壺,他仰頭喝了一大口后才緩緩抬頭斜睨了我一下。他的身上沒有歲月、沒有滄桑,銀色的鎧甲在燭火的照耀下發出陣陣光芒;他的臉是極白的,白得仿佛皮膚里沒有一絲血液;他的眼睛確是黑而深邃的,像極了雪山上幽暗的不凍泉。
我望向他的頭頂,二十四具白骨像項鏈的珠子一樣整整齊齊的懸掛著。他說:“這二十年來當真是無趣極了,共有二十四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到了這洞中,想奪取這千年雪蓮,卻無一不是外強中干的窩囊廢,我連手癮都過不了啊?!彼麌@了一口氣,抬頭望向那懸掛著的白骨,那白骨的每一個關節恐怕都被他仔細揣摩過。“沒有一個真正的對手,我該如何度過這百無聊賴的一生?。俊彼鎏彀l出陣陣狂笑,匯聚著萬千股寒氣穿過我的胸膛。笑聲還未結束,他已躍到我的胸前,一雙漆黑的布滿黑刺的手張牙舞爪的抓來。我側身躲過,鐵爪將身后的寒鐵石捏的粉碎。
真正的對手是毫無情感、無懼生死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絕殺根本對付不了他。我招架著他的每一次進攻,卻找不出他一絲的破綻。燭火搖曳著,那些光芒像極了無崖山的月夜,我放佛回到了無崖山,在月色中對著瀑布的激流一遍遍練著乾坤劍法。越來越快的乾坤劍匯成閃電一般刺向他,最終化成一招龍嘯九天砍向他,利刃劃開了他的鎧甲,砍斷了他的鎖骨。他用盡全力將真氣匯聚成一股劍氣刺向我,劍氣沒有刺中我,只是掠去了我飛起的面紗。他頹然的倒下去,卻看著面紗下的我露出一絲微笑。他說:“世間竟有如此精湛的武藝、世間真有如此傾城的佳人?這最完美的絕殺,我的一生終得圓滿了?!彼]上了雙眼,帶著一絲詭異的笑。我在他頭頂的巖縫中取走了千年雪蓮。
長風似乎感知了我的愉悅,馬蹄也變得輕快起來,我用手輕輕撫摸它的鬢毛,那是雪地里最溫暖的存在。阿婆早已等候在營房的旁邊,霜雪凝固在她的頭上、睫毛上、衣服上,讓她成了雪人一般。我和阿婆互相埋怨,她埋怨我不辭而別,我埋怨她不該在寒風中等候我的歸來。阿婆的身體已經有佝僂的跡象,那是步入年老的征兆。
我和阿婆將雪蓮熬制成湯藥讓聶青服下,聶青明顯的好了起來。軍師認為,與其說是雪蓮的療效,還不如說那是一種精神的慰藉——一種可以為他舍去生命的力量在與他相互扶持與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