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青終于回到了屬于他的戰場。他重拾利劍,披上了嶄新的戰袍,他睿智、剛毅、勇敢,有著聶家世代傳承的忠貞不屈。看到他沒日沒夜的研究御敵之策,試圖找出犬戎的致命之處,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歐陽震離開后,聶青屢次有意提拔陳小飛任右翼將領之職,都被陳小飛婉拒了。陳小飛失去了父母、愛人、兄弟姐妹,他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留念——除了我。他說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一個人值得他去拼命的話,那一定是我。
大戰的時刻終究還是到來了。犬戎的身后,是饑寒交迫的族人;我們的身后,是不堪戰亂的中原國國人,我們都沒有了退路。犬戎對中原國勢在必得,派出了大量的精銳,人數的優勢大大超過了我軍。聶青的戰略,派出一支武藝超群的敢死隊正面沖擊犬戎大營,左翼和右翼趁機對犬戎大軍進行包抄合圍,這就意味著這支敢死隊將以一敵十或二十,也將是一個全隊覆滅的死局。然而已經沒有比這更合理的御敵之計了,我親自挑選出五百名壯士,他們都與犬戎有著滅族的不共戴天之仇。聶青任命我為這支敢死隊的先鋒,帶領他們殺入敵軍主營。
陳小飛在我回營房的路上攔住了我,他激動的大吼:“我不允許你去!”他拉著我沖到聶青的身邊,質問聶青:“這是你的主意么?她還是一個孩子,你為什么要她去送死?你心底到底有什么過不去的坎,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因為這是她的使命。”聶青冷冷地說。我看著陳小飛,告訴他:“從我成為我師傅的徒弟的那一刻,我的命就不再是我的命。我可以為天下蒼生而活,卻不能為我自己而活。”陳小飛恨恨的離去,他知道永遠也改變不了我的決定。聶青望向我,他的眼神突然溫柔了很多,他說如果我不愿意去,可以繼續做左翼統帥,助他一臂之力。我只請求他如果我無法返回,將阿婆送回無崖山,保她余生衣食無憂。聶青重重的握住我的手臂,算是對我做出了承諾。
開拔前線的那日,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陰沉了下來,一層層烏云壓向祁連山山頭,雪花挾裹著細小的冰雹打在臉上,那些不知名的花兒再也沒有了最后一朵花,徹底的枯萎了下去。我將乾坤劍的劍柄放入一桿特制的矛柄中,按下機關,便成了一支嶄新的長矛。五百名壯士騎著戰馬,緊跟著長風。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悲涼突然涌上心頭,我多想帶著他們活著回家,可這次卻連我也不一定活著回來。我勒住長風,轉過頭去,卻看見陳小飛嬉笑著混在人群里。我讓他代替我指揮左翼,沒成想他又一次“違抗命令”。
犬戎大軍將主力放在中路,我軍佯裝要進攻其主力,跟在敢死隊身后的大軍卻趁著夜色向兩邊分散而去。震天的戰鼓敲響,五百名壯士在弓箭手和投擲手漫天的箭雨和石塊的掩護下沖向敵營。這是我從軍以來經歷的最悲壯的戰役,手中的長矛砍向一個個人頭,鮮血染紅了我的戰袍。敵軍看到只有幾百人沖進大營,頓感羞辱,不斷嚎叫著聚攏來。我們看到不斷圍攏的敵軍,更加興奮的廝殺,只要我們堅持的更久,聶青他們勝利的希望就越大。將士們砍斷了手中的長矛,便抽出隨身攜帶的刀或劍,沒有了刀和劍,便奪過敵人的刀劍。我的戰友一個個從我的身邊倒下去,卻帶走了數十倍于自己的敵人。
同樣是犧牲,有的人可以名留青史,大多數的人卻只能如塵埃般湮滅在歷史的星河里,即便知道是這樣的結局,也沒有一個人退縮。我每向前一步,都異常艱辛,我的手是麻木的、心也是麻木的,對撲上來的敵軍沒有一絲的猶豫和同情。我和陳小飛殺出一條血路,敵軍不敢近身,形成一個包圍圈,將我們團團圍住。敵軍惱羞成怒,跳出幾名將領和我們廝殺,我和陳小飛左右配合,一次次殺退了他們的進攻。敵方的幾名主將手持九節矛劈過來,我以一敵三,迎了上去。就在此時,我聽見聶青進攻的號角,更加堅定的與他們廝殺。陳小飛想要抽身來幫我,卻一次次被拖住手腳。
我漸漸體力不支,露出破綻,敵方一人手中的長矛向我刺來,我卻被另一人困住無法躲避。就在矛頭刺向我的那一刻,陳小飛飛身過來,用盡全力推開了我。我聽見他吼著:“丫頭,活下去!”,然后就看到長矛深深的刺進了他的身體,在他死死抓住長矛的那一瞬間,我砍下了敵人的頭顱。聶青終于和大軍合圍殺進來,犬戎大軍死傷無數,潰敗而去,陳小飛卻在我的眼前一點一點的倒下去,他耗盡了他生命中所有的光和熱。我爬過去,將陳小飛的頭靠在我的肩上。鮮血從他的傷口里不斷流出來,我用力按住傷口,想要止住那些血,那些血卻不斷從指縫里汩汩流出來。我從來沒有如此懼怕過死亡,因為我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失去過親人,我原以為我的內心會堅強如銅墻鐵壁,想不到也會如摔在巖石上的冰塊一樣碎成一地。陳小飛看看我,艱難而微弱的說:“丫頭,以后保護好自己……”我說:“陳小飛,我命令你活下去……我命令你不準死!”我的聲音震顫著,似乎不是我的聲音。他轉頭看向聶青,聶青向他點點頭,他微笑著閉上了眼睛。我的眼眶再也包不住淚水,一顆顆淚珠滴在陳小飛漸漸冰涼的身上。我緊緊的抱住他,想要將他冰冷的身體重新暖起來、讓他逝去的生命重新活過來,昨天我還是那叱咤風云的將軍,今天卻像是荒野中迷路的孩子。戰場上永遠沒有奇跡,陳小飛永遠的離去了——他一定是累了、倦了,不再留戀這殘缺的世界了。
我相信一定有另一個世界存在,陳小飛在那里終于和他的妻子、孩子、家人團聚了,可是我卻失去了那個一心一意要保護我的人,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在祈求聶青能夠代替他照顧我、保護我。今生今世,再也沒有人一遍遍地叫我“丫頭”了。我將陳小飛埋在了他家鄉的小河邊,我想用格桑花編織一個花環放在他的墳頭,卻再也找不到一朵盛開的格桑花。我牽著長風踉蹌著走回營地,聶青和阿婆早已在路邊等候著我。聶青走到我的身前,一天的廝殺,我的頭盔早已歪向一邊,他將雙手放在我的頭盔上,將頭盔重新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