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年
- (俄)陀思妥耶夫斯基
- 1803字
- 2024-11-21 15:50:06
前言草稿[1]
(1875年3月22日)
種種事實。擦肩而過。視而不見。沒有義不容辭的公民感。因而誰也不愿意費把勁,迫使自己去思考和注意。我不能扭頭不顧,批評家們都在吵吵嚷嚷地說,我描寫的不是真正的生活,但是這說服不了我。我們的社會沒有根基,無規矩可循,因此也就沒有生活。巨大的震蕩——于是一切都斷裂了,崩塌了,被否定了,仿佛根本沒有存在過似的。而且不僅在外部,像在西方那樣,而是在內部,在精神上。我們那些富有才華的作家,高度藝術地描寫了中上層(家庭)圈子里的生活——托爾斯泰、岡察洛夫以為他們描寫的是大多數人的生活——在我看來,他們描寫的才是例外的人的生活。正好相反,他們描寫的生活是例外的生活,而我描寫的生活卻是符合常規的生活。我們未來較為公正的子孫后代將會堅信這點;真理將屬于我。我對此深信不疑。
有人說我描寫真的雷聲和真的雨,就像在舞臺上出現的雷聲和雨一樣。這是哪兒的話呀?難道拉斯科利尼科夫[2]、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3](我小說中的主要人物)會導致這樣的說法嗎?或者,比如說,《死屋手記》中的阿庫莉卡的丈夫。正是出于這種(公民)感覺,我差點沒有歸順斯拉夫派,想復活我童年時代的各種幻想(我讀過卡拉姆津的書[4])。讀過謝爾蓋[5]與吉洪[6]的形象。而地下室和《地下室手記》。[7]我引以自豪的是,我首次塑造了代表俄國大多數的真正的人,首次揭示了這種人的丑陋和悲劇的一面。這悲劇性就在于意識到自己的丑陋。就如這樣一些人物,從西爾維奧[8]與當代英雄[9]到博爾孔斯基公爵[10]與列文[11],他們不過是淺薄的自尊心(這“不好”)的代表人物,他們“受到了壞的教育”,他們之所以能改過自新,是因為有一些好的榜樣(《波琳卡·薩克斯》中的薩克斯[12],《奧勃洛摩夫》中的那個德國人[13],皮埃爾·別祖霍夫[14],《死魂靈》中的包稅人)。但這無非是因為他們表達了淺薄的自尊心的詩意[15]。唯有我一個人描寫了地下室的悲劇性,它表現為痛苦、自虐、意識到更美好的東西而又無力達到,主要是,這些不幸的人堅信所有的人都這樣,因此根本無須改過自新!有什么能用來支撐改過自新者呢?獎賞,信仰?獎賞——無人能給,信仰——無人可信!由此再邁出一步,就是極端的墮落、犯罪(兇殺)。奧秘哉。
有人說,奧莉婭沒有足夠地說明她因何上吊。但是,我不是為笨蛋寫作的。
博爾孔斯基因為看到阿那托利被鋸掉了一條腿而改變了自己對他的看法[16],我們大家都為他的改變而感動落淚,但是真正的地下室人是不會改變的。
地下室,地下室,地下室詩人——一些小品文作者喋喋不休地這么說,借此貶低我。這些傻瓜。這是我的光榮,因為——誠哉斯言。果戈理曾在他莊嚴的遺囑中說到從他心中傾吐出來,而實際上卻根本不曾有過的最后一部中篇小說[17]——須知,促使他說這番話的,就是那地下室。要知道,也許,他開始寫自己遺囑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他會寫到有關最后一部小說的事。這到底是一種什么力量呢?它甚至能迫使一個誠實嚴肅的人如此信口雌黃、出乖露丑,而且還是在自己的遺囑中。(這力量是俄羅斯的,在歐洲,人較為完整,而在我國卻是一些幻想家和卑鄙小人。)
形成地下室的原因——消滅對普遍準則的信仰。“沒有任何神圣的東西”。
半生不熟的人(一般說,由于彼得的改革[18]),就像《群魔》中的工程師[19]那樣。
[1] 本文是為《少年》寫的前言草稿,作家生前未發表。
[2] 《罪與罰》的主人公。
[3] 《群魔》中的主要人物之一斯捷潘·特羅菲莫維奇·韋爾霍文斯基。
[4] 指俄國歷史學家尼·米·卡拉姆津(1766—1826)的十二卷《俄羅斯國家史》。
[5] 指莫斯科近郊謝爾蓋圣三一大寺院的創建者謝爾蓋·拉多涅夫斯基(約1321—1391)。
[6] 指俄國著名主教吉洪·扎登斯基(1724—1783)。
[7] 原文如此,似有脫漏。
[8] 普希金小說《射擊》中的主人公。
[9] 指萊蒙托夫小說《當代英雄》的主人公畢巧林。
[10] 指托爾斯泰小說《戰爭與和平》中的安德烈·博爾孔斯基公爵。
[11] 指托爾斯泰小說《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康斯坦丁·列文。
[12] 俄國作家德魯日寧(1824—1864)小說中的女主人公。
[13] 指伊萬·亞歷山大羅維奇·岡察洛夫(1812—1891)小說《奧勃洛摩夫》中的安德烈·希托爾茲。
[14] 指托爾斯泰小說《戰爭與和平》中的主人公。
[15] 異文:典型人物,主人公。
[16] 在托爾斯泰的小說《戰爭與和平》中,阿那托利曾企圖引誘博爾孔斯基公爵的未婚妻娜塔莎與他私奔。后他在戰爭中受傷,被鋸掉了一條腿。博爾孔斯基公爵目睹此景,由憎恨而生同情,原諒了他。
[17] 指未完成的小說《訣別的故事》。
[18] 指彼得大帝全盤西化的改革。
[19] 即基里洛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