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象出了兩儀殿,卻沒走遠,而是站在廊廡下,靜靜等待。以至于戍衛甲士頻頻將目光投向他。
“吏部尚書,李象有禮了。”李象開口道。
口中說著有禮,卻一動不動,無絲毫行禮的跡象。
剛出來的侯君集嚇了一跳,轉過身來才看到李象。
對方眸子平靜,不起波瀾,就這么淡淡的看著他,卻又似看若無物一般。
這種目光怪極了,好似看的不是他侯君集,而是死物一般。
侯君集本就心中暗恨,見此臉色愈發陰沉下來。
然而李象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自顧自出宮而去,步伐不緊不慢,好似踱步。
侯君集愈發惱怒,對方喊住了他,卻又不說一句話,直接離去。彷佛知道自己會跟上一般。
暗惱片刻,侯君集只能跟上,因為他卻有話對李象說。
等遠離了宮中衛士,侯君集直接攔在了李象面前:冷冷道:“太子可是你父,你可知今日告發他,意味著什么?”
“哦,意味著什么?”李象輕訝一聲,好整以暇說道。
侯君集咬緊牙齒,雙目噴火,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一般:“他太子的位置很可能不保,一旦陛下真的下旨幽禁太子三年,太子......必廢?!?
李象掏了掏耳朵,不禁想起史書上侯君集那些事。
侯君集進宮時走神,竟然不下馬,就這么騎著馬進了宮門。被李道宗看到,當即便判定侯君集會造反。
從日后來看,李道宗沒有判斷錯。
換做旁人,不說伴君如伴虎,怎么也要心存敬意吧,進宮誰不是小心謹慎,侯君集倒好,還能走神。
這說明此人心無敬畏,哪怕對皇帝也是如此。
而他誣告李靖,就因為李靖沒有將兵法全都教給他,侯君集便誣告李靖要造反,更是十足的小人做派。
李象爵位怎么也是郡王,侯君集連聲稱呼都不叫,直呼“你”。
就連對太子,也是如此,不稱殿下,以“他”代稱。
如今親眼見識到,李象不禁暗暗搖頭,看來此人是真的心無敬畏之人。
“這對你有何好處?太子一旦被廢,你什么也不是?!焙罹抗馊绲蹲右话?,死死扎向李象。
但眼底深處又有著疑惑,濃的化解不開的疑惑。
侯君集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李象作出告發生父之事的原由。
至于李象臉上的鞭痕,直接被他忽略過去了,這在他看來殊為可笑,就因為抽了一鞭,就告發生父?
侯君集無一絲相信的可能,除非李象是傻子。
“我本來什么也不是?!崩钕蟮?,目光與侯君集對視:“我是庶子,君不會以為我父太子之位不廢,將來位置就能留給我吧?”
“不會吧,不會吧”李象目露嘲諷。
“你......你這個逆子?!焙罹瘹饧?,平生從未像這般生氣:“你難道不知,就算你是庶子,他日太子登基,你也能封親王?!?
被壞了大事,侯君集近乎失去理智,在這宮中吼叫出聲。
“逆子?”李象面色轉淡:“你還沒資格說這些?!?
“我是替太子說。”侯君集自知失言,找補道。
“呵”李象不在這上面糾纏,他饒有趣味的盯著侯君集,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就算太子被廢了,損失也在我吧,吏部尚書如此急迫,難道......意有所圖?”
“你胡說什么?”侯君集做賊心虛,駭了一跳。
“看,你急了”李象嘆道。
“我沒急”侯君集氣急反駁。
“咚,咚”
低沉的聲音驟然響起,侯君集面色一變。
李象搖搖頭,看了一眼天色,禁鼓響了,眼看天色轉黑,宮門將閉。
他不再廢話。
李象緩緩舉起一雙手,伸到侯君集面前,說了一句:“此好手,陛下知否?”
你這么牛逼,李世民知道嗎?
侯君集一滯,愣愣的盯著李象一雙手,腦子如同宕機。
良久,終于回過神來,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腦門,讓侯君集遍體生寒,渾身顫抖。
因為他想起自己曾對太子李承乾說過“此好手,當為殿下用之”。
“你......你”侯君集面不似人色,牙齒發顫,說不出一句話來。
李象為何突然說出此等話?
他是否已知自己跟太子之謀劃?
若是真的,那豈不是說,他......暴露了。
想到李象連生父都能告發,那他......
侯君集眼前一黑,幾乎栽倒。
侯君集不敢再想下去,一瞬間心神巨駭,仿若靈魂出竅。
李象嘴角冷冷一撇,你們什么貨色,我還不知道嗎?
對方這反應跟自己對李安儼說出“你就是同黨”時一般無二。
且還不如李安儼,最起碼李安儼還敢拔刀,雖然被自己摁了回去。但起碼比侯君集體如篩糠,站都站不穩要好。
一個個牛逼吹的震天響,一旦事發,卻不如瓦釜雞狗,連吠叫一聲都不敢。
算什么好漢。
李象越發暗惱李承乾,看看你勾結籠絡的都是什么貨色。
就憑這些人,你還想造反?
還有,這些人能造李世民的反,焉知他日不造你的?
要知道李世民并未苛待這些人。
侯君集意圖謀反,僅是因為貞觀十四年,他攻打高昌,卻帶頭貪墨戰利品,惹得部下紛紛效仿。
侯君集自己屁股不干凈,如何能制止部下,況且他也沒那個魄力。
雖然有滅國之功,但侯君集帶的這支部隊,從上到下全員貪污戰利品,且縱兵擄掠,影響極大。
要知道高昌可是李世民經營西域的橋頭堡,是大唐在西域第一個據點??墒呛罹瘏s縱兵擄掠,這讓西域諸國如何看待大唐,于是紛紛投靠西突厥。
讓大唐在西域與西突厥競爭,還沒開始便處于劣勢,壞了李世民的戰略大計。
且被御史揭發上奏,鬧得人盡皆知,李世民幫他擦屁股都擦不了。
李世民不得不將侯君集下獄,后有中書侍郎岑文本上疏為他辯護,李世民便赦免了他。
換做旁人,多半已經是戰戰兢兢,夾著屁股做人了。
可是侯君集自恃有功,心中不滿,多出怨言。
適逢太子李承乾行為放縱,引起李世民不滿,有廢太子改立魏王李泰之意。
侯君集女婿賀蘭楚石任東宮千牛,于是經賀蘭楚石引薦,臭味相投的兩人便勾結在了一起。
侯君集對李世民都心無敬畏,何況李承乾。
侯君集眼里,李承乾劣弱不堪,正適合挑唆李承乾反抗李世民,他在后面漁翁得利。
于是舉手對李承乾說出了那句話:“此好手,當為殿下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