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臣松了口氣,李安儼聽著李象嗚嗚的抽泣聲,心中怪異極了,他已經完全無法直視這位東安郡王。
其行為匪夷所思,說他不孝吧他是真的孝,畢竟勸諫住了陛下鞭打太子;可是說他孝,又告發生父,讓太子陷入如今被動境地。
還不知陛下會如何處置東宮。
李承乾怒氣堵在喉嚨里,想說的話沒說完,想發泄的怨氣沒發泄出來,這讓他不上不下,幾乎發狂。
他只能惡狠狠盯著李象,一切都是這逆子害的。
李世民從李元昌,杜荷,與所有在場東宮屬臣身上環顧一圈。
他冷聲詢問諸臣:“東宮謀反之事,諸公覺得該如何處置?”
“......”
侯君集沉默,李大亮沉思,姜行本一聲不吭,李安儼更是避之不及。牽涉太子,事關重大,諸臣不敢輕易開口。
李象暗暗觀察李世民,知曉他心里仍然有氣。
站在他不知情的立場上來看待此事:自己的太子在準備造自己的反,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要不是孫子李象今日隱晦的揭露給她,他還被蒙在鼓里。可是他卻不能明說,更不能宣揚出去,只能裝糊涂不知道。
就算發火也只能以別的名頭發火,一切都只能忍而不發,這是何等的憋悶。
他從前一直以為相忍為國是拿捏臣子的,沒想到原來是拿捏他這個皇帝的。
李象從李世民臉上收回目光,從遞給李安儼封事起,他就將這一切預料了進去。他當然知道從李世民看到書信的那刻起,心里就積壓著一座火山。
李象也一直在想法為他泄火。
所以李象逼李承乾殺了兩百突厥兵,逼他將東宮左衛副率封師進推出來受死,更一杖砸死了突厥人首領達哥支,一杖讓杜荷落馬。
只有他知道自己揮舞毬杖時,其實一直觀察著李世民。
李世民以軍伍起家,戰場上指揮過多次數十萬人的大戰。且他的用兵特點,是親臨戰場一線,時刻觀察各方局勢,抓住驟然一現的機會,突擊敵人的弱點,一舉擊潰對方。
小小的球場怎么可能瞞過他的眼睛。
李象篤定,無論自己在球場上做了什么,必然都難逃李世民的雙眼。
他一直在觀察李世民,他敲死達哥支,李世民馬速不減,他將杜荷敲落馬,李世民馬速仍然未減。
他親自選的兩名太子同黨都被他攻擊了。
場上只剩下了李承乾,其余都是無關者。
李象不能對李承乾出手,更不能牽連場上無辜,只能沖向場外,而場外又是一開始李象略過的人,他是在告訴李世民。
李承乾的同黨真的已經沒人了。
陛下您若還未消氣,我就拿東宮不相關的人來為您出氣。
直到他敲碎張師立的肩膀,作勢欲縱馬沖撞張師政時。
然后他發現李世民的馬速終于慢了下來,李象便知道李世民怒火開始泄了。
他不由松口氣,由他出手總好過李世民親自出手,一旦李世民出手,他會將一切都算在李承乾身上。
廢太子的后果李承乾承受不住,李象也無法承受。
沒成想,李承乾為了部下竟要撞死李象,這又激起了李世民的怒火。
所以,李象在李承乾失了智說出那句“請陛下稱太子”時,也跟著來上一句“請陛下稱太子”,趕緊阻斷李承乾的后續施法。
如今李世民冷靜下來詢問諸臣,該如何處置李承乾,就代表還有挽回余地。
附屬之人都處罰過了,李承乾這個罪魁禍首當然也要處罰。
不處罰李承乾,李象反而要擔憂起來。
不處罰李承乾就意味著李象今天做的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李世民要真的略過去,那不是遺忘或者忽略了,而是引而不發,就跟火山一樣再次把怒火積壓起來。
那意味著下一次,李世民會真的廢掉他。
具體是何時誰也無法知曉。
未知永遠是最讓人擔心的。
李象不能讓它發生。
但李大亮侯君集姜行本李安儼等人不敢開口。
此刻,李象沒辦法,只能頂著不孝的名頭主動提出處罰李承乾。
“陛下,太子殿下失于察人,有御下不嚴之嫌,當閉門反省。臣請陛下令太子入崇文館,閉閣讀書。”李象沉聲道。
李世民看了他良久,突然道:“該閉閣讀書多久?”
李象心中怦怦跳,知道說出下面的話對他,對李承乾,對李世民意味著什么。
但他還是聲音干澀道:“三年。”
所有人都震驚的張大了嘴巴,包括李世民自己。
三年閉門讀書看似是個不輕不重的處罰,但換個名義就是——幽禁三年。
把一個太子幽禁三年,不讓他接觸政務,隔絕朝堂,這意味著什么?
天下局勢一日不變化,三年后,他還合格嗎?
別提一個格外受寵的魏王在一旁虎視眈眈。
更嚴重的是,此舉打斷了李世民自李承乾八歲被立為太子伊時就開始的,從未中斷的儲君培養之路,釋放出的意味簡直不可細思。
加上陛下早就露出的易儲心思。
幾乎就等同于赤裸裸鼓勵魏王,“太子不賢,汝勉之。”
告訴諸臣:“朕想廢太子。”
“畜生,我跟你有何仇,安敢如此害我?我不過讓你讀書三年,你便如此報復我,我與你拼了。”李承乾完全瘋了,一頭向李象撞去。
“將他帶下去。傳朕口諭,即日起,太子閉閣讀書思過,非反省不得出。”李世民面無表情。
李承乾哀嚎著被拖走了。
場上無聲,所有人都沒想到李象會說出這等話。
這對一國儲君來說,跟廢了沒什么區別,太子不過名義上還保持著名號罷了。
所不同的可能也就是陛下發的是“口諭”,而不是圣旨。
李大亮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正色道:“陛下,臣覺得此事不妥,太子乃國之根本,日日習政猶有不夠,安有太子閉閣讀書之說?”
姜行本想了想,也勸諫道:“陛下,臣附議。”
侯君集面色難看,語氣猶顯激烈道:“陛下,臣請于朝堂與諸位大臣共議此事。”
比之李大亮與姜行本,侯君集更直接,欲集合所有朝臣來阻止此事。
可以想見朝臣知曉此事,必然群起反對。
李安儼猶豫了下,卻選擇了沉默,細心的他注意到陛下發的是口諭,而不是圣旨,這就代表不是正式形式。
說明還有挽回余地,甚至朝臣若是不給面子,可以根本不承認此事。
大唐太子豈是你這個皇帝口頭一句話就幽禁得了的,有本事下圣旨昭告天下,看門下給你駁回不駁回。
想來陛下也深知這點,所以下的才是口諭。
也只說了讓太子閉閣讀書,卻沒提三年之事,也是畏懼群臣得知此事后的反應,不愿落人口實。
只要沒下圣旨,就有緩沖余地,避免與群臣正面沖突。
但麻煩的是,陛下也沒訓斥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話的李象,這已經說明了他的心思。
李安儼已經可以想象接下來朝堂會涌起多大的風浪。
想到這里,他看了一眼李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