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剛亮起來，魚肚白都還沒有完全成型的時候，院子里那些鬼東西就消停了，一個個像電源耗盡的娃娃落到了地上，而遠處那詭異的無名大火，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殆盡了。

楚子涵輕輕地推開門，環顧一圈，將每一具骷髏的形狀都收入眼中，然后才回到屋里。此時的愷撒已經架起了筆記本電腦，只是不知道瀏覽的是些啥信息，表情像是一個學渣脖子上被架著刀參加奧數競賽。

楚子涵沒有打擾別人思考的惡習，然而是愷撒先發問了：“外面埋著的是全套的尸骨還是單人頭的。”

“是頭，完整的頭，這和天葬師的風俗不匹配。”臧人的天葬風俗希望留下的殘骸越少越好，必不可能出現這種頭骨完整，軀干部分卻不知所蹤的情況。

“這是豢龍氏的習俗，砍頭的傳統，比我想得還殘暴。”愷撒應該是在嘗試網絡語音通話，但在極端天氣和偏僻地理位置的雙重打擊下，一直未成功，最后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楚小姐，你國語水平怎么樣？”

氣氛沉默了半晌，好一會兒，楚子涵才回答說：“我是理科生。”

愷撒：“……”

楚子涵又問：“豢龍氏究竟是怎么滅亡的？”

“卷宗里說是因為近親繁殖。”愷撒說。

“錯誤，少數民族大多流行一夫多妻，所謂‘不與外人婚’，也不過就是女不外嫁，以及男人不娶外族做正妻而已。而且一個民族又不是只有兩三戶，怎么會誰跟誰都是近親。”楚子涵一眼就看出這只大金毛在說謊，證據就是他那“臭屁”的囂張氣焰有一瞬間萎靡不振。但她也不是對愷撒就完全無戒心，對方那威力大得不正常的PPK還在腰間纏著的衣服上掛著。

愷撒沒想到對方不是話少的三無，而是個毒舌，又從對方話里聯想到自己那該死的種馬老爹，一時間無法反駁，只能換個角度轉移話題。

“你放下你的刀，我抽出我的槍。”愷撒也注意到了楚子涵的目光，兩人的心理活動在這時幾乎重合——此人危險，不得不防。不過愷撒的性格要更加主動和安之若素，他不會等著女士提出來，那不符合一個貴公子的風范。

他說這句話的瞬間就將PPK抽出并扔到了手觸及不到的墻角，這行為其實有點魯莽了，因為楚子涵完全可以現在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不過就算真發生這種事，他估計也只會露出“活著挺好，死了也行”的松弛表情。

村雨被放到了另一個墻角，愷撒很紳士地起開，還做了個“請”的手勢。如果場景不是破桌歪板凳，他不是沖鋒衣配沙灘褲，楚子涵可能會覺得這是在什么高級餐廳。

愷撒使用的筆記本是索尼的Vaio，在這個時代算是功能性兼奢侈性的產品。楚子涵看到桌面上有一個Skype，愷撒剛才就是用這個撥網絡電話，可惜未能建立通信。另外就是桌面上已經下載好的pdf格式文件和……常用網址：“www.cassell.edu”，這個叫愷撒的公子哥，與卡塞爾存在聯系。

經歷鬼樓事件后，楚子涵對卡塞爾學院的印象就發生了改變。她最初從名字以及芝加哥大學官網里找到的蛛絲馬跡分析這應該是個性質特殊的學院——研究異常生物，調查異常事件之類的；但之后，雷蒙德那一身裝備，鬼樓的現場善后甚至是記憶的消除……趙孟華和徐巖巖失憶了，他們甚至以為路明非是試膽大賽的勝利者。

以此為分析，卡塞爾恐怕是一個軍事機關或者軍事機關的預備役學校。此時的楚子涵，將卡塞爾學院的逼格抬得特別高，同時也對里面的成員學生，充滿了敬佩……只是暫時的。

“你一路過來就靠這個？”愷撒有些詫異。

“一張地圖足夠了。”楚子涵翻出一張被標注得密密麻麻的地圖，對照著屏幕上的文件，仔細地查看分析。

她明白愷撒為啥先前會問她的國語水平了。這些文件是調查記錄，但批注比事件本體還多，而批注的素材來源全部是中國的古籍，都不只是文言文了，有時候為了第一手資料的準確性，甚至還有篆文。

“如果你也看不明白，那我只能徒步去馬耳山自然村碰碰運氣了。”愷撒聳肩，“至于楚女士你，我建議還是放棄這個懸賞吧，很快就有你難以想象的組織參與進來，在道路清理完之后。”

楚子涵在地圖上做了一個新的標記，頭也不抬地說：“馬耳山自然村是錯誤情報，豢龍氏族既不熱情也不好客，排外性很強，不可能住在那種靠近公路的地方，更不可能放片祖墳供人去刨。”

言外之意就是我不會放棄。其實楚子涵壓根就沒有接懸賞，她也猜到了愷撒說的組織是指卡塞爾或者更詳細一點叫執行部，也許拖久了被發現又會被控制住進行所謂的“記憶清洗”——她其實沒和路明非坦白，那天上午她的確忘記了鬼樓事件，但她養成了一個習慣——回憶，每一個細節、每一幀畫面、每一天……

執行部清洗記憶的方法是“龍文催眠”然后針對性地刪除某一段。這個方法經過學院某位教授的言靈實驗已經變得安全無害且可靠。然而楚子涵硬生生在一次次對比記憶的過程中，挖開了那條“縫合線”，于是關于“他們”的事情如同漲潮般回來。

她是靠自己想起來的，也會靠自己找到他們。就像奔流的野馬群，被人挑中的或許是馬中的精英，但挑選人的，才是天下的頭馬。

“你居然看得懂史料？”愷撒吃了一驚。

“不是史料，”楚子涵在地圖上點了三個點，“是《九州·術譜》”

她又從旅行包里翻出另一份同樣的地圖，抖開，用筆頭在一個點那里磕了磕，憑愷撒的方向感，立刻看出，那就是他們現在所處的古屋。

楚子涵接著說：“根據你提供的這份資料，這院中的人頭應該與《術譜》記載的禁術——九鬼玄憑有關，這里的‘禁術’并不是‘禁止’的意思，而是取義‘囚禁’，此類禁術還有個現代化的統稱……”

“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