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有形的巨怪，人們對于無形的、肉眼看不見的東西的恐懼要更加源遠流長。細菌、病毒、毒素、厄運……乃至于后來基于以上幾種東西，自己想象出來嚇唬自己的鬼魂，都更讓人心智崩潰。

“這玩意兒會流血，應該不是鬼魂吧？”路明非說這話的目的是給自己壯膽，就跟打游戲似的，露血條跟不露血條的壓迫感壓根不能混為一談。

“我倒希望它們是鬼魂！”夏彌也不是完全不害怕，但看著楚子涵沒有一點挪窩的意思。路明非小組此時達成了一個詭異的默契，那就是唯楚子涵是從。

“是鬼把透明度往下拉30％它就沒了！”夏彌從壞椅子上拆了兩根空心“撬棍”，一根丟給路明非，一根留著自衛。

“你平時看鬼片就是用的這招吧？”

“不，是打恐怖游戲。”

“你當你是在P圖呢！”

楚子涵開始思考這兩人是否有什么血緣關系，否則是怎么用她完全聽不懂的中國話無障礙交流的？

“我……不后悔殺了那個女人，她的內臟很鮮美。”螳螂人緩緩開口，“天……快亮了。”

幾乎是本能反應，這頭還未完全放棄人心的怪物往后退了一步，躲避著還未到來的光明，但另一只像蛇的怪物卻做出了完全相反的動作。

只是一瞬間，楚子涵看見鐮刀狀的手往前探，像是要抓住什么東西，但步伐卻是后退的，只是那條蛇人突然消失了！

楚子涵不假思索地向上挑刀，這柄刀設計參考的是哥薩克騎士刀形制。而騎士刀有個外號叫“鷹之利爪”，刀刃不長，但上挑的瞬間，弧度凝練仿佛美人對空拋出的水袖。

刀刃上流過一連串火花，照亮她平靜的臉，讓人有種錯覺，感覺有輪太陽破開了烏云。

“這小孩……開掛了？”雷蒙德剛換完彈夾就看見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蛇人的爪子與騎士刀的刃口相切，刺耳的摩擦聲在頭頂炸響，它是沿著房梁發起進攻的，就像某種野生動物。而且是第二次了，這次就連楚子涵也發現了不對勁，這只完全按本能行事的怪物，首要攻擊的目標是后面的路明非。

像是驗證楚子涵的猜想，被阻止的蛇人落地后先是抖了抖腦袋，笑聲凄厲又壓抑，然后進攻時的動作居然是想要把前面擋路的楚子涵掃開。

楚子涵屏息凝神，向著蛇人原本的位置猛地回斬。鋒利的刃口觸到的，是某種極其堅韌的質地，像是在風吹雨打下了數十年的大理石，刀砍上去無從著力，滑開后深深劈入窗沿里。

老樓用的是質地上佳的樟木，這么多年了還是很堅硬，楚子涵這刀沒入太深，嵌在里面，一時間居然拔不出來。

而蛇人就趁著這個空檔，單手揪住了路明非的衣領，直接凌空舉了起來，若不是有根鋼管卡在那里，以它那異化的手指，路明非此時應該已經皮開肉綻了。

“給我撒手！”眼見鋼管沒啥作用，夏彌舉起壞椅子，打蛇打七寸，朝著蛇人腹部被撕開的裂口就砸了上去，那東西似乎也感到了疼痛，但就是不愿意撒手，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橫掃，狠狠甩在走廊的護欄上，幾乎把那面用鋼筋加固的木欄打折。

路明非失重感更甚，幾乎半個身子都出了樓外。

“別撒手，別撒手，我亂說的。”夏彌慌了，二樓乍聽不高，但這樓建得鋪張浪費，層高是正常教學樓的一點五倍，路明非以這個姿勢掉下去，就算沒磕到頭僥幸不死也得摔成個半殘廢。

蛇人將臉湊近路明非，欣賞著他的憤怒與恐懼。墮化成這樣，它本該完全喪失了作為人的一切，但不知為何，路明非覺得它在笑，無比滿足的笑。

一個妖魔看著人類墮落的笑。

槍聲又響了，雷蒙德在這時做了個殘酷的決定，他瞄準了螳螂死侍的腦袋，擊出了六發子彈。這只死侍之前就被他開了一刀，此時又明顯心神不寧，六發子彈，三發擊中了腦袋，三發打進了胸膛。

子彈里含著水銀，銀毒加上長時間失血，這頭墮化程度略低的怪物倒下了，在倒下前它都在躲避陽光。

最后一發子彈，雷蒙德回身瞄準了蛇人的腦袋，這樣可能會犧牲一個無辜者，但現在自己的傷損狀態無法追擊，要是讓這只死侍跑了危害會更大，要殺掉它嗎？

“路明非！你相信我嗎？”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人以看不清的速度沖了上來，用身體擋住了射擊的路線，護欄連著那一塊走廊整塊都搖搖欲墜。

一柄刀反射陽光從下方掠過，刀鋒上映著她的側臉。這是重心極低的一刀，從后方削斷了蛇人的跟腱，它霎時間半跪在地。

路明非得以觸到地面，他看著楚子涵的臉，美如染血的刀鋒。他笑了，飛快地把重心轉移到后腳跟上，身體往后一仰，不知從哪升起的力量，扯著半蛇人飛快地轉了個身。鋼管斷碎的同時，失去支撐點的半蛇人也掉了下去。

隨后，他自己就一腳踩空，空出來的手剛好緊緊地扒住了木地板的斷茬，就這樣驚險地吊在了那里。

楚子涵將手中的刀當垃圾似的一丟，跪下來抓住了路明非晃晃蕩蕩掛著身體的胳膊：“那只手，那只手也給我，快！”

路明非這個人，錢沒有、友情剛經鑒定為假的、親情沒享受到、愛情就更甭提了……整個人十幾年估計是“窮”大方了，楚子涵一出聲，他就立刻松開了手，連帶著自己的小命一起交給了她，好像被吊在這里的不是人，只是條無足輕重的狗。

幸而楚子涵只是看起來很嬌柔，手勁其實異常的大。只要能攥緊，拉上來就簡單了，因為還有個夏彌抱住楚子涵的腰在幫忙。

路明非的手腕被楚子涵攥得快沒了知覺，手指都紫了，就這么給硬生生地給拖了上來，襯衫袖子蹭到了胳膊肘上，沒留神小臂愣是給磨掉了一層皮。

楚子涵一把抱住他，兩個人同時跌滾在地上，楚子涵反壓在路明非身上。

路明非一是亂動怕疼，二是怕不小心吃了人家豆腐。于是就用手撐了一下，這一低頭，發現手腕居然被楚子涵給捏青了，而楚子涵抱住他的兩條胳膊緊得像是要勒進他的骨頭里。

黎明的光撒進他眼瞳里，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

路明非在這個瞬間有種錯覺——好像那并不是她跌倒時本能地想扶住什么東西，而是一個……

緊緊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