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猛眨了好幾下眼睛才敢確定電視上放的那個女孩就是楚子涵。雖然只是影像角落里的幾個鏡頭，臉上也全是打濕的頭發難以辨認，但學姐那雙腿可比臉辨識度高。

但這是不是扯淡了點，學姐出行坐的可是邁巴赫，還配置有專屬司機。擱上個世紀，那就是斯蒂龐克表現，御座金佛栽培。

開這種豪車的司機，沒眼力跑到封鎖的高架上的行為就像是一輛全新的邁巴赫GLS480，剛全款買下就A柱漏水，然后粘了一圈雨蓬膠帶般離譜。

雖然心里在大呼不可能，但路明非還是留了個心眼，他沒被淋成落湯雞還是靠的楚子涵那把傘。路明非完全沒把楚子涵當時拒絕他上車放在心上，更不存在抱怨。

對他好過，這就夠了。

畢竟他這一生鮮少得到關懷，別人每一次漫不經心的幫助都能讓他彌足珍貴。就像當時陳雯雯當時邀請他加入文學社，其實也就說了那么十幾個字——“你是路明非么？你喜不喜歡看書？”

結果這衰仔愣是連著當時的天氣，陳雯雯的衣著，甚至是屋外的蟬鳴都記了個清楚。

哪怕他根本不喜歡看嚴肅文學，只喜歡漫P上的《阿衰》。

早間新聞還在響，路明非啃著煮玉米，裝作無意地往窗外瞟。

昨晚那場恐怖的暴雨的影響正在減弱，這座小城市光吃蟄不長智，排水系統還是那么糟糕，道路上到處都是能沒過半截小腿的積水。樓對角的美妝店十點鐘才慢騰騰地開工，即使不放假，也跟那些上了發條似的白領和高中生時空不交疊。

路明非把啃干凈的玉米棒子往垃圾桶里一投，鬼鬼祟祟地用胳膊肘去蹭叔叔，“叔叔，我想出去一趟，給我二十塊錢。”

“天氣這么糟糕你還出去？”叔叔湊過來小聲說，“你上次打架的事，你嬸的氣還沒消呢，這幾天安分點。”

“我不走遠，只是有人想聯系。”路明非同樣小聲地回。

叔叔瞬間露出中年男人的“了然”表情，剛刮完這么大的暴風雨，確實是個向漂亮女同學噓寒問暖的好機會，自己這侄子有賊心有賊膽，色藝雙全，可惜缺了作案工具，手機是不可能配的，家里唯一一臺老筆記本電腦還被路鳴澤掌握著。

“你要打電話給誰？我手機借你。”叔叔擠眉弄眼。

其實這樣也行，楚子涵上次借他抄檢討時，留下了電話號碼。可路明非到底是個衰仔，楚子涵這種級別的美少女，他不太敢電話騷擾，思來想去還是網絡騷擾更靠譜，至少不用聽對方的“冷淡”語氣。

“我沒她手機號。”他撒了個謊。

“行吧。”，二十塊錢也不多，喝幾杯色素奶茶也差不多了。叔叔還以為侄子要約人出來而不是去網吧。

他是個妻管嚴，還有賭博的壞習慣，但比把“損路明非”當做每日任務的嬸嬸而言還是要好說話不少。其實這個家的地位從上至下是嬸嬸、路鳴澤、然后才到叔叔，最后是路明非。

而叔叔又是個好吹牛的話癆，天天偷換概念把妻管嚴當成愛老婆。他曾經不止一次對路明非說沒事兒你就讓著點你嬸嬸，我們老路家的人，慷慨大度那是天生的，你爹和我都一樣！一來二去混熟了之后，叔叔指使路明非買煙時也會把找補的零錢當成打賞，這就是少年的零花錢來源了。

叔叔掏出三十塊錢來塞給他，嫻熟地指揮道：“明非啊，幫我出去買包中山紅。”

“哦哦。”路明非條件反射似的接過錢，但還沒等走到鞋柜就聽見嬸嬸發話了。

“這么深的積水還出門，鞋子褲子啥的濕了我可不洗。”嬸嬸嘀嘀咕咕地從廚房出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臉帶慍色。

路明非剛想扯“叔叔買煙”這個大旗，就發現這沒出息的路家男兒不知道從哪扯了張報紙，擋著臉，把“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生本色學了個透徹。

世上最無敵的生物中，有一種就是中年婦女。

她對錢極其敏感，一眼就看到路明非手里還沒來得及裝兜里的三十塊大洋，翻了個白眼就開始數落，“怎么又沒錢了？你一天三頓，頓頓在我這吃，住也在我這住，你錢呢？都花哪去了？”

路明非壓根不知道自己爹媽按時寄來的錢有多少。但想來不會多磕磣，因為就是靠著那筆錢，這個普普通通的家庭能支撐起兩個孩子進仕蘭中學，也是靠著那筆錢，叔叔開上了寶馬，手機也常換常新，嬸嬸在出門買菜時，手腕上也能掛著翡翠的鐲子。

路明非但凡性子剛烈點，大可以叉腰昂首挺胸說這個家有一大半的錢是自己爹媽出的，我就是你們的小金主，以后說話對我客氣一點，爺傲奈我何！

但他不敢，他從小寄宿在這，深知嬸嬸在這方面的撒潑打諢有多絕。說是害怕可能有點，但更多的是……倦了，乏了，隨便吧。

路明非在這掰扯家事這方面對自己的力氣吝嗇得很，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冬眠沒醒的衰勁，能省一個動作就省一個動作，能轉眼珠不扭脖子。

連點頭都比別人省事——別人點頭，是下巴一縮，然后回歸原位，他點頭，就是把頭往下一低，什么時候需要抬頭了再抬起來。比如現在，他正縮著腦袋像只鵪鶉一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嬸嬸那張刻薄的嘴正欲繼續開炮，突然房間里傳來一聲驚呼，“媽！斷網啦！”

是路鳴澤，他房間里那臺有些過時的筆記本電腦是叔叔單位當時統一發的，網卡特別垃圾，平時都是直插網線。聽路鳴澤的哀嚎就知道網絡又崩潰了。

“算了，回來記得帶半斤大鹽。”嬸嬸翻了個白眼掉頭就走，這會她又不提鞋褲濕不濕了。

路明非如蒙大赦，轉眼就出了門。自始至終沒發出一句反駁，他就是這樣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既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

另一方面，嬸嬸并不知道他的寶貝兒子并不是因為斷網查不了資料而焦急，而是他網戀的妹子“夕陽的刻痕”已經超過一天沒回他消息了，他的QQ名叫“寂寞的貪吃蛇”，現在正因為自己唯一的食物“生死未卜”而嗷嗷大哭。

2006年7月3日，21:15，寂寞的貪吃蛇：好大的雨！夕陽你安全到家了嗎？

2006年7月3日，23:48，寂寞的貪吃蛇：夕陽你怎么不回消息？快0點啦！

2006年7月4日，10:13，寂寞的貪吃蛇：我聽說高架路上有人失蹤了，夕陽你別嚇我啊！

而“夕陽的刻痕”本尊，此時正一邊下樓一邊哼小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