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點食欲也沒有，只是沾了幾口。夜嵐夾菜給我，并催促我快吃，她手中的筷子沒有停過。等夜嵐吃完了，我問他：“你覺得司徒云策下一步的動作會是什么？”

她輕輕擦去嘴角邊的油，回答。“不知道。不過，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司徒云策把自己推入險境，他是有多么自信？”

“是啊，這點我也想不通。”我垂下目光，思索著。

“劍疾的死，想必木文折和靈楓都知道了，他們肯定藏在某處。”

“那我們現在怎么辦？”夜嵐問我。

“等！”

“等？”

“司徒云策應該會先動手。我們先在這住個幾日，靜觀其變。”

夜嵐狹長的睫毛上微微揚起，她點點頭，然后說：“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們晚上逛夜市吧？”我猶豫了一下，看著夜嵐清澈的雙眸，露出溫和的笑容。

覆雨城的夜晚，好不熱鬧。

紅彤的燈籠，來往的人群，讓我想起了在齊國時的生活。小時候，義父時不時會帶我到夜市里閑步，而我總會買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每次義父都會皺起眉頭，露出和藹的笑容，對我說，等義父老了后，記得帶義父來這里閑步，倘若那時齊國還存在的話……

夜嵐拉著我，一下這個攤位，一下另一個攤位，累得我直喘氣。她就像兔子一樣，一會兒跳這兒，一會兒跳那兒，絲毫沒有感到疲倦。

而每當路過酒館的時候，我總會不經意的想起玄封。

約莫一個時辰后，我和夜嵐來到湖邊，流水之上滿是發亮的小燈籠。我注意到夜嵐，她像著了迷一樣看著那些小燈籠。她的笑容，猶如不會凋謝的紅蓮。

可她越是笑得燦爛，我就越會想起靈象里親手殺死夜痕的那個畫面。

流水邊上，有一處燈亭。亭子里，坐著一個白發束長的男子，他把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目光眺向我們。

他說，“朋友，何不過來品茶。”

夜嵐看向我，她用眼神告訴我：小心有詐。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扶我過去，畢竟我在其他人眼里是盲的。夜嵐這才將我慢慢扶進亭子里。石桌上擺著一個茶壺，三個茶碗，看來他對我和夜嵐的行蹤，了如指掌。

“你是何人？”夜嵐眉頭微蹙，雙眼微瞇，面容上的表情，對白發男子表現出似曾相識。

耳畔的風，靜止了。

白發男子淡淡地笑著，面色波瀾不驚，洋溢在品茶的愜意之中。“公主真是貴人多忘事，這下就不記得我了？”

“南翎王爵？”千滄的面容靜若湖泊，冰冷的聲音彷如鋒利的匕首一樣，隱晦的殺氣悄然裸露。“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那是曾經，我早已是普通庶民。”

空氣靜止了，四周的燈籠掩映在千滄的雙瞳里，顯得極為詭譎。

“千滄，原來是你。”夜嵐月眉輕彎，似是想了起來。

千滄勾出一抹冷笑，繼續說道。“滄海浮沉，世事難料，誰知牧王大限來得如此突然。如今，王位之爭再次掀起，我當然是要奪回我應有的權貴。”

夜嵐的雙眼籠罩在紅彤的燈色里，她微微彎腰，手扶著石桌，對千滄說。“你就不怕選錯人了嗎？”

千滄微微仰起頭，精致的五官在燈色下輪廓分明，他說：“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賭局，輸贏在乎一念之間。公主怎就斷定你選的是對的呢？”

我凝視著千滄一片悠然的面容，問他：“看來千滄兄立場已決，此番司徒云策讓你露面是要傳什么訊息給我？”

“我只是想跟你照個面而已。”千滄笑了，他拿起茶壺，往我們的杯中倒茶。放下茶壺后，拿起自己的茶碗，茶碗貼入他嘴唇的時候。我的耳邊，響起了一句話，而且這個聲音是千滄的。他說，劍疾非司徒云策所殺。

我斜眼看了一下夜嵐，她似乎并未聽見千滄的話語，這種通過神經靈力傳輸話語的方式，我還是第一次見。這讓我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叫曾經的南翎王爵，很不簡單。

圍在流水邊的人群越來越多，我們的目光不約而同的朝岸邊的人群看過去。千滄拂袖，從位子上站起來，走出亭子說道：“殃云，我們遲早要交手。但在此之前，你可不要被豺狼虎豹給叼走了。那會很可惜……”

千滄昂然挺立的背影，停在與我們相隔五尺遠的地方。他的臉微微往回側了一下，便繼續邁開腳步，消失在人群里。

“千滄與那個蠻橫的女子應該便是司徒云策的左右手了。”夜嵐對我說。

我點點頭，望著水流上擁簇的花燈。劍疾若不是司徒云策所殺，也非靈楓所殺。如若再排除生魂靈脈的三人，那么殺劍疾取走靈脈的人，就只有木文折，和始終未出現的天魂王脈、命魂王脈。

照心瞳的真正作用，到底是什么……

我被囚困在一張巨大陰影下，有太多的疑題我無法解開。這層陰影，裹夾著我的思緒，籠罩著我的內心，把一切混淆得模糊不清，詭譎難辨。

我和夜嵐在亭子里坐了很久，聊了很多關于叆華的事情。

蒼茫叆華，遼闊三十六城。

在叆華王國，除叆華王外，官制以爵、侯為上吏，城主為下吏。也就是四爵兩侯，三十六城主。

夜嵐說，爵、侯權位相等，像她在王朝內并沒有太多的權利。跟齊國的官制對比了一下，其間區別甚大。

夜里，我獨自一人坐在閣樓的臺上，手里提著一罐酒。

帷幕上的黑云輕輕移動，卻始終未走出的視線，就如一路跟蹤在我身后的人。我猛喝了一口，然后將酒罐甩向身后，背后只傳來一聲輕微的碰撞聲。

酒罐未碎，是他接住了。

他的腳步聲，離我越來越近。

“殃云兄這是似盲非盲啊。”靈楓走到我旁邊，猛喝了一口酒，然后把酒罐遞給我。他對著我笑著，沒有任何的敵意。

“你從夜市一直跟我們回到這里，想必是想問我紫色靈象里的內容吧。”我接過酒罐，側過臉看他。

“這都被你猜到了。快說說，靈象的內容是什么？”靈楓尷尬一笑，旋即湊過來問我。我一臉無奈，同是獵物，亦同是獵人，靈楓還真是一點也不考慮自己的險境。但想想，紫色靈象是他給的，告訴他里面的內容也無妨。

“畫面很短，內容很詭異。那是一片黑色的大地，我看到了無數矗立的天神之像，每一座神像似乎都是活著的。我猜那是《畫魂箓》里面的世界，也就是那些天神所處的地方。”

靈楓的微笑漸漸收攏，他面色平靜，但他瞳孔里有跳動的光點。可以看得出，他對靈象內容極為感興趣的同時，也極為震驚。

“我之所以對靈象的內容感興趣，是因為在我拿到前，我從來沒有見過紫色的靈象。”靈楓說。

靈楓像是在冥想，可我更在意的是，是誰給了他這個靈象。他眉目中緩緩彌漫出一抹疑惑，然后長吁了一口氣。他喝光酒罐內的酒，慢慢站起來。月光在他身形的輪廓加了一層皎白，他轉身的同時對我說：“我知道你很想知道是誰給了我這個紫色靈象，我現在不能告訴你，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起風了，帶著一股寒氣。風把靈楓的長袍高高拂起，飄拂得猶如云綢。他的身影躍入虛空中，朝著遠方消失不見。他最后對我說了一句，好好想想玄封之死……

這句話，意味深長，是我忽略了什么……

回憶起當時的情形，即使是在夢靨廢墟之城，那些成千上萬的黑色飛鳥聚于同時，的確有些蹊蹺。靈楓一言，是在告訴我玄封之死并非偶然。也就是說，那些成千上萬的黑色飛鳥，是人為操控的。

倘若有人躲在暗處，我們理應是感知得到的。玄封死于頃刻間，劍疾也是死于頃刻間，殺死他們的，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躲在陰影里的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