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章雄,當王德被點名,上臺接受封賞的時候,很多知道當時情況的士兵都憤憤不平。
“大雄,二郎!”
旁邊的高健,低聲說道:
“前天,我看到王德鬼鬼祟祟的,就暗中尾隨跟了過去,你們猜,我看到了什么?”
不待章雄回話,高健繼續說道:
“那廝去了田指揮使家,送了整整一袋錢,目測至少數百吊,估計那時候就走通了關系,才有今日封賞!”
“什么?”
章雄聞言勃然大怒,但緊接著就被高健打斷,說道:
“大雄,別鬧!當日之事只有我看見了,王德和田慎都不會承認,鬧也沒用,真鬧起來,你說相公會向著他們還是向著我們?”
“這……!”
章雄頓時無言以對,拳頭緊握,最終還是無力松手,長長嘆了口氣。
劉巖也是無語。
然后就是膩歪,膈應,想吐。
大宋向來有賣官的風氣,還美其名曰‘進納授官’,但那是和平時期,現在是什么時候?
是戰時,是金兵第二次南下,河東、河北全線崩潰,大宋瀕臨滅國的關鍵時候。
在軍隊,還是大戰后,軍中論功行賞的時刻,也玩這套?
好吧,無論是汪伯彥還是田慎,或王德這些玩意,眼里、心里估計從來沒有國家民族概念。
有好處就上,其余管他東南西北風,這才是一個合格大宋官員的品質。
“呼!”
緩緩吐出一口氣,劉巖閉氣凝神,拋去腦中雜念。
“無所謂,對大宋,老子從來沒有過期待,現在自然也就不存在失望一說!”
他反復對自己說道。
“什長王德,平時率領部下刻苦訓練,成安縣一戰,所在小隊奮力廝殺,斬首近百,晉為六等大使臣,四十四級修武郎,領宣節副尉,升馬軍都軍使!”
高臺上,傳來汪伯彥抑揚頓挫的聲音。
“末將謝過相公提拔之恩!”
緊隨而來的,是王德喜不自勝的感激謝恩聲音。
臺下的劉巖,聽了這話,默默閉上眼睛。
“修武郎?岳飛早期三次從軍,每次都立下大功,斬首不知道多少,也沒做到修武郎吧?”
“韓世忠在西軍待了十幾年,戰功無數,甚至有先登之功,距離修武郎依然遙不可及!”
回憶歷史書上的記載,劉巖想笑。
但笑不出來。
大宋官員,無論文官還是武官,頭銜都一大堆,文官不論,單說武將,總的算下來,主要由軍銜,軍職和具體掌軍職位構成。
其中,軍銜真正代表武將官位,軍職通常是散官虛職,類似榮譽稱號一類,沒什么用,具體掌軍職位則是實權,極其重要。
王德獲得的封賞,宣節副尉是散官虛職,作不得數,但修武郎卻不一般,那是真正邁入將校級別武將的標志,馬軍都軍使則是掌軍職位,具體來說,就是執掌一支百人騎兵。
如此封賞,對一個什長來說,堪稱豐厚到極點!
尤其是軍銜,劉巖簡直不敢相信,區區王德,竟然能得授修武郎!
大宋軍銜,從一等太尉開始,分了八等六十級,每一級都有嚴格軍功要求。
正因為要求嚴格,歷史上的韓世忠和岳飛,早期才會晉升如此艱難。
韓世忠要等到交好宦官王淵,才會節節高升,慢慢成為當世名將。
岳飛也要等得到宗澤賞識,才能露出頭角,一步步成為千古神將。
王德呢?
這廝竟然一戰成名,成了修武郎?
好吧,一次戰斗斬首近百,這個功勞的確有資格被提升為修武郎,但上級真的統計過他的戰功嗎?
嗯,如果考慮到劉巖的斬首數,加上劉巖隸屬于王德小隊,這個功勞,怎么說呢,還真他媽名副其實!
劉巖不知道當日自己究竟殺了多少金兵,戰場那么亂,時刻都在生死間徘徊,哪有那個精力去記?
但想來肯定不少,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
換算過來,可不就是斬首近百?
軍隊默認潛規則,手下的功勞就是自己的功勞,嚴格論起來,人家還真有這個資格。
真是離譜他媽開門,離譜到家了!
“劉巖!”
就在劉巖神游太虛,回想歷史點滴的時候,高臺上突然傳來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
“二郎,到你了!”
旁邊的章雄一肘頂在劉巖身上,提醒道。
劉巖這才回過神來,向四周看了看,走出隊列,向高臺行去。
成安縣一戰,對他來說,從頭到尾都只是為了自保,沒想過主動殺敵,也沒想過得到封賞,但若真有封賞,劉巖也不介意笑納。
當劉巖走向高臺時,臺上的汪伯彥,趙不試,薛廣,張瓊等將官,以及臺下千余士卒,齊齊看向他。
三天來,劉巖的名字已經傳瘋了。
所有人都知道,劉巖悍勇無敵,成安縣一戰殺敵無數,功勞遠超他人。
尤其是那些底層士卒,個個帶著敬佩甚至崇拜的目光看著劉巖。
高臺上的汪伯彥,也好奇看向走過來的劉巖。
當日那一戰,劉巖全身浴血的摸樣,給他留下不小印象。
其實,他曾經動念親自出面招攬劉巖,如此猛士,招來擔任自己的護衛豈不美哉!
只不過,這幾天發生了一件事,讓汪伯彥心下不快,以至于忘了軍中還有這么一個猛人。
什么事?
就在他將請功表送出去的當天,就收到朝廷詔令,刑部尚書、翰林學士、尚書左丞趙野被派來相州,擔任北道都總管,總領河東、河北軍事。
也就是說,他這個真定府元帥府都指揮使的三軍統帥,從此有了上司。
這讓剛立下大功,揚眉吐氣的汪伯彥情何以堪?
所以,這幾日汪伯彥一直郁郁寡歡,連給軍士戰后封賞都推后了幾天。
“罷了,不當這個河北統帥也無所謂,若能憑此卸下武事,回京入閣豈不更好?”
汪伯彥自我安慰道。
作為文官,他從來都瞧不起武事,最大的人生夢想,始終是入閣為相,而不是和這些粗鄙武人在一起。
“這個劉巖不知脾性如何?若可堪造化,倒不妨收下做一看家護衛!”
瞇眼看著走上高臺的劉巖,汪伯彥腦中想道。
在汪伯彥看來,武人最好歸宿并不是軍隊,更不是戰場廝殺,而是給他這樣的當朝相公看家護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