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正式進入寒假了，李旭在外邊溜達了一陣，老劉過來接他。

車上，老劉說：“家里來了幾個客人。”

“哦，爸爸的朋友嗎？”

“嗯，對了，唐老板和他的女兒也在。”

“唐悄凝嗎？”

“對，這會兒他們正在喝茶呢。”

李旭想起來，之前好像說唐悄凝要轉到他們班上。

但是寒假都來了，這件事情貌似也沒有落實，那么應該是等開學以后她才會正式轉到班上來了。

……

暖黃的燈光傾灑在別墅客廳，厚實的窗簾將窗外呼嘯的寒風嚴嚴實實擋住。

李御乾閑適地陷在沙發里，雙腿隨意交疊，腕間那塊低調的名表露在袖口外，正跟幾位朋友隨性閑聊。

“最近聽了一個理論。”

“說的是，一個國家發展第一代人，抬眼看世界發現不足，覺得國外什么都好，所以是崇洋媚外的一代人。”

“但也正因為低姿態的不斷學習，才給后面的騰飛打下了基礎。”

“而第二代人，在第一代人的基礎上，逐漸褪去了對國外的濾鏡，挺起腰桿。”

“既明白自身的不足，但同時也能客觀的認清自己的優勢，知不足的同時有自信，屬于是內外兼修的一代人。”

“第三代人……在前兩代人的奮斗基礎上，已經有了優渥的物質條件，卻從開放的心態變得保守甚至愚蠢……”

“覺得外面的一切都是落后的，大沙文主義嘛。”

“最厲害的應當是第二代人，其次是第一代人，最差勁的是第三代人。”

“歷史的發展大抵都逃脫不了這個怪圈。”

李御乾剛剛說完，唐瑞便接話：“這個理論我也聽過，總結得很有道理。”

“咱們現在正屬于第一代和第二代交匯的歷史時期。”

“而隔壁的老美呢，我覺得是第二代和第三代交匯的歷史時期……”

“咱們的孩子們趕上的歷史時期，等他們長大以后，剛好就是第2代人的中流砥柱……”

“真是趕上好時代了。”

對于他們幾個老家伙談論的內容，一旁的幾個年輕人并不感興趣。

幾人雖都成年或者接近成年，聚在一塊仍有年少的隨性。

唐悄凝穿著潮牌衛衣，手指在平板電腦上飛速劃動。

這時，保姆端著新沏的茶走進，裊裊熱氣升騰而起。

李御乾接過茶壺，重新為朋友斟滿，話題又拐進下一個熱門投資。

幾人時而皺眉沉思，時而拊掌大笑，氣氛持續升溫。

李旭回來的時候，他們聊天的氛圍正是最為熱烈的時候。

看得出來，李御乾的心情很不錯，將李旭叫過來，一一為幾個朋友介紹。

其實，李旭并不是不認識他們。

只是在這個時空里，他應當不認識，便一一禮貌謙遜地跟幾位叔叔問好。

這幾個叔叔在后來父親離世，他遭遇困境的時候，除了唐瑞，并沒有一人伸出援手……

當時的唐瑞，生意上也遭遇了比較大的挫折，還是幫忙還了不少債務，至于其他人么……

當然，在商言商，生意上的朋友嘛，也實屬正常。

李御乾并沒有讓李旭繼續待在這里的意思。

介紹完之后，便讓他們小孩們在旁邊玩兒，一面則慢悠悠地聊起了關于教育的話題。

“說到教育孩子這一件事……我倒也有一點自己的見解。”

李御乾語氣平緩，但隱隱透露著毋庸置疑的自信。

李旭心頭怪異，連忙閃到一邊去了。

父親的話語自不遠處響起：“還是得讓小兔崽子去條件艱苦的地方體驗一下人生……”

“尤其是農村，艱苦的環境能孕育出的人生導師，自會教授他們學到很多東西。”

“這個我有不同見解……”

“你先聽我說完，諸位大概還不清楚我兒子以前是一個什么樣的孩子，老唐你給講講看。”

“呵……這個我的確可以作證……”

聽著父親在一旁一本正經地將其他人帶跑偏，李旭有一些同情的瞧了一眼另幾個在家里休息的同齡人。

暗自期待……最好讓他們也被弄到鄉下去待一段時間。

這樣盼別人倒霉的心態實屬有一些過分了，李旭暗自嘆兩聲，罪過罪過，隨后和他們打了招呼……

作為主人，自然要展現出這方面的禮貌。

不過幾人都不像是喜歡交朋友的人。

今天到這里來也不過是幾位家長組的局，認識一下，待會兒還要出去一起吃飯。

但已經有兩個同齡人表現出了不耐煩，默默的做著自己的事情……玩手機。

李旭也無所謂，此時唐悄凝主動過來攀談，“李旭，咱們什么時候有空了，又去玩卡丁車吧！”

看到唐悄凝李旭，忽然想到什么事，說：“卡丁車的事情先暫時放一放……你在國外待了那么多年，英語口語肯定很好吧？”

“呃，日常交流啦……”

“我們兩個聊聊，要學好英語口語的話，有什么方法沒有？”

“這個……還是得看環境吧。”

唐悄凝想了想，給出了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

她的英語是自小在國外生活學會的，突然讓她總結一下學習的經驗，一時間還不真不知道該如何入手呢。

“環境嗎？”

李旭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唐悄凝又說：“對了，你如果想要提高英語口語的話……”

“我朋友搞了一個英語角，你要不要加入呀？”

“英語角是……”

“會定期組織一些活動，全程用英語交流，簡單的說……

“就是營造一個學習英語的氛圍嘛，組織者是我在國外的一個朋友，他和我一起回國的，成績比我好一些，準備去六中。”

“哦，如果加入的話，需要什么門檻？”

“沒什么門檻，喜歡英語就行……”

唐悄凝看了看手機上的日期，說：“倒是明天就準備組織一個桌游活動，如果要加入的話，明天我就帶你去唄！”

李旭想了想，“行啊，無論怎么說，可以去見見世面。”

這邊和唐悄凝約定好了時間，那邊李御乾又在呼喚李旭，“李旭，你過來一下。”

李旭過去，原來是幾個叔叔都有一些好奇他在鄉下的經歷，便叫他過去聊一聊。

“小旭啊，聽你父親說……在鄉下吃了不少苦？”

“沒有沒有……相比于各位叔叔創業時的苦，頂多算個鄉村旅游觀光。”

“那你說說，你覺得去鄉下到底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呢？”

李旭微微斟酌了一下，才緩緩開口：“叔叔問的是……去鄉下，有沒有讓我收獲一些東西？

“當然是有的……”

“我覺得無論是心智的提高，還是將來要做生意，或者學習……”

“從明白學習的目的這一點上說，更廣闊的眼界一定是對的，更多的經歷，哪怕短時間沒有實際的提高，或許某一天也能挖掘出意想不到的財富。”

李御乾在一旁笑而不語，而旁邊的唐瑞也是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笑容……

別的不說，從李旭回答這個問題，就能看出一些東西。

人家問的是，你覺得去鄉下到底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李旭的回答卻是……

有沒有收獲。

到這里其實已經不必再看他具體回答了什么內容。

看似一個簡單的回答，沒有經常與人打交道，是很難體會出其中的精妙的……

至少在場的幾位他們的孩子，都做不到這種程度的回答……

生意人的孩子，懂一些人情世故自然是很好的。

只是年齡尚小，過于有心機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過對老李的兒子，也談不上多么熟悉，這件事，倒還看得不怎么清楚。

唐瑞端起茶杯，笑呵呵地說：“待會兒，上了飯桌，咱們好好的敬一敬這位大教育家！”

李御乾緩緩拿起茶杯，笑了笑，緩緩飲下……

敬的這一杯，自己倒是受之無愧。

……

自期末考試以后，洛霜霜便請了一個假回學校去了，這段時間數學倒是不必她來幫忙補習。

第二天，李旭和唐悄凝約好了下午去英語角看看怎么個事兒。

不過在此之前，上午的時候，還跟安朵朵約了補習數學。

早上的時候李旭正準備出門。

老爸正在客廳里，昨天晚上他喝了不少酒，但今天看上去卻是神清氣爽。

他先是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景色，眼神平和而深邃，隨后，拿起茶幾上的茶壺，動作輕緩地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輕抿一口。

“我出去了。”

李旭出門前打招呼。

“等一下。”

李御乾將李旭叫住，隨后招呼他過來，在自己面前坐下，略微沉思一番，似有話要說。

“我們倆……聊聊。”

李御乾抬眼看了一眼李旭，將茶杯放下，又在旁邊取了一個空杯子，同樣倒上茶水，給李旭推了過去。

李旭在老爸對面坐下，遲疑了一下，并沒有著急開口。

李御乾有一些好笑的瞧著兒子緩緩開口：“不問問要聊什么嗎？”

李旭斟酌了一下說：“我想先聆聽……這是你教我的。”

李御乾啞然一笑，緩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的開口：“你媽去世多少年了？”

“十年了吧……”李旭的眼神恍惚。

“是啊，十年了……他去世的時候你才六歲多……這么高。”

李御乾用手比劃了一下。

“現在，你都快十七歲了。”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

李御乾的目光似是追憶：“我不是一個好父親。”

“呃……”

李旭的眼神詫異。

“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你八歲的時候，公司遇到了困難，那時候，差不多也是我人生最困難的一段時期。”

“公司的賬上沒有錢，我也沒有錢，跟我一起打拼天下的兄弟們，大家都咬著牙，無怨無悔的跟我干。”

“那時候，我想的就是，我李御乾倒下了，也不能讓這幫跟我的兄弟們一起倒下……”

“大家都是一起吃苦。”

“我知道，那時候你喜歡買兔頭回來吃……”李旭笑笑。

李御乾點點頭，輕輕嘆了一口氣：“那時候兜里沒有多少錢，那個兔頭是我為數不多可以解饞的東西了……你也很喜歡吃。”

“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逐漸沒有把重心放在你身上了。”

“后來事業逐漸穩定了下來，一天天變好，然后空閑的時間才慢慢慢慢變多了起來……”

“一晃，你都已經上高中了。”

“忽略了很多東西……差點釀成了錯誤，好在關鍵的時候還是做了正確的抉擇，把你給擰回來了。”

“呃……是。”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觀察你。”

“嗯。”

李御乾又緩緩給自己斟了一杯茶，隨后吐出一句：“你長大了。”

“你在鄉下的時候我查過你的賬，一共開銷了一千多塊錢。”

“我在鄉下，花不出去嘛。”李旭摸了摸鼻子。

“葉玲跟我說了很多關于你的事情……什么時候學會的做飯？”

“最近……”

“做的挺好的，有點天賦吧。”

“哈……”

“你那個時候……說你要開始學習，不是跟我要錢的。”

“這個確實。”

“回來的那天，你買了兔頭回來……”

“路過了，就想到買一點給你嘗嘗。”李旭說。

“其實老板已經換了，那個味道也不對。”

“呃，這個倒是不知道……”

“但是……我很高興。”

“嗯。”

李御乾眼中含著笑意，內心已經認定了一些東西，“不過，我還是很好奇。”

“什么？”

“那天你在車上說的話……誰教你的？”

“什么話？”

李旭一時間表情有些茫然。

李御乾沉默了一下，隨后搖搖頭：“忘了就算了。”

“哦。”

“洛霜霜跟你相處的愉快嗎？”

“她么……說話有一點帶刺，經常諷刺我，但是的確很聰明，數學成績也很好，她應該是很有天賦的人，聰明的人學什么都會很快，只要她愿意去鉆研……就比如教別人這件事。”

“你的確已經會成熟的看待一些問題了。”

“哈……沒有。”

“夏曉禾他們姐弟倆，服不服你？”

“應該挺愛戴我的。”

“愛戴？”

“哈哈……”

李御乾舒服的往沙發上靠了靠，隨后笑容變得明艷起來。

“你的確已經長大了，比我想象中的懂事……”片刻后，李御乾認真的總結。

“嗯。”

“不過還是有一點，我至今想不清楚。”

“什么呢，爸？”

“在鄉下的那三個月時間，你到底經歷了什么？”

“呃……”

看到兒子愕然的表情，李御乾古怪的笑了笑，隨后不在意的搖搖頭：“算了，如果不想說的話，那我就不問了。”

隨后李御乾指了指茶杯里的茶，示意李旭趁熱喝，又說：“從今天開始我還會糾正一件事情。”

“嗯？”

“不能把你當小孩子看待了，在很多事情上，我當然還會一如既往的給你人生的建議……”

“但是，對你說的話，我也會開始試著……認真聆聽！”

“老爸，這句話是你今天說的最中聽的一句話。”李旭說。

李御乾卻是開心的笑了起來，“準備要去哪里？”

“去見一個朋友。”

“女生？”

“呃……”

李旭表情有一些困窘，原本是很坦蕩的事情，被老爸這么一問反而有一些欲蓋彌彰似的。

李御乾卻是一副看透人心的表情，大有深意的說：“注意……度。”

“呃，這個……”

“好了，你不用解釋，這件事我也不會多問，總之就是注意……度。”

李御乾想，男人，對于這件事，倒是不必那么保守，多經歷一些東西，也沒有關系……只是有一些話也不能說的那么直白。

“呵……”

李旭只能強顏歡笑，越解釋越亂。

李御乾看了看手表，說：“需要讓老劉送你去嗎？”

“不用了。”

“也是……不怎么方便。”

李旭：“……”

李御乾隨后擺了擺手，算是將這場父子倆的談話終結。

李旭走后，李御乾舒服地陷在沙發里悠然地想著……

或許，等再閑一點的時候，可以將自己關于教育的一些心得，書寫成書。

哦，題目可以取作……

叛逆至于成熟，嚴管、放飛、尊重——李御乾的教育心得。

李御乾的目光從巨大的落地窗望向外邊。

小區的道路上積著一層薄薄的雪，像是一條潔白的絲帶蜿蜒在各棟別墅之間，偶爾有一兩輛汽車緩緩駛過，車輪壓在雪地上發出輕微的嘎吱嘎吱聲……

這冬季，溫馨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