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鎮。

許淵的魚竿被人粗暴地丟在河里。

一個堂叔拽著許淵的手臂就走，嘴里親熱地說著話，讓許淵都想不起來上次這位堂叔暗地里罵自己的時候是不是自己聽差了。

“淵小子！”

“你怎么還在這兒釣魚呢？”

“快點兒跟三叔回去，族里給你準備好了干凈衣裳，快點兒換上去府城，你這孩子今天可算是攤上大好事了！”

“出什么事了嗎？”

許淵迷茫得像是中了舉人的范進一樣。

這位堂叔神秘兮兮地在許淵的耳邊說了一句話：“你爹當年肯定認識了一位書院的大人物，人家的弟子來東海城了，想給你這孩子一份前程，你這孩子將來肯定了不得了！”

“什么？”

許淵的臉上徹底變得動容。

這一刻，十五年來如山一般的壓力，像是清風一樣消散了大半，讓許淵感覺自己的肩膀都有些輕松了。

人生終于出現轉機了嗎？

在許淵認為自己前路渺茫甚至需要獨自面對顧先生漸漸逼近壓迫的絕境時，一縷陽光終于突破了許家鎮上空的黑暗。

許淵從來沒想到這一世的父親還給他留下了一份如此奢侈的人脈，這份人脈來自于顧先生都十分推崇的蘭陵書院，他甚至來不及思考這里是不是顧先生的陰謀算計。

十字街口。

一群族人圍在這里打聽著府城發生的事。

族長詳細地說著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一切。

其中包括某位書院女弟子的衣著裝扮是何等囂張，眼神是何等鋒利懾人，實力是何等強悍恐怖，以及顧先生要繼任城主的事。

一群跟著族長見過世面的叔伯們，全都站在旁邊補充著他們在城主府的見聞，樂此不疲地說著他們新長的見識。

“那可真是了不得啊！”

“第八境的修士，咱們見都沒見過！”

“何止是沒見過，甚至都沒聽說過，想都不敢想！”

“結果那個歲數和咱們家孩子差不多大的女孩兒，就能把人腦袋砍下來掛在車上，聽起來比咱們殺豬都要輕松！”

“還有十幾個第六境和第七境的人頭呢！”

“全都是她一個人砍下來的！”

“……”

許淵聽得有些入神。

許淵從族長和這些叔伯口中知曉了一些那位大人物的信息，那位大人物的印象和他想象中的大人物印象不太符合。

那位大人物…

原來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據說少女在蘭陵書院里面很有地位和實力，因為自己的父親和她的老師過去的關系，愿意對自己這個父親的遺子照拂一二。

好像哪里不太對勁？

聽起來那位像是那種天之驕女！

如果顧先生真的是第六境修士，也不可能是對方的對手啊！

許淵有點兒懷疑對方到底為什么要照顧自己，只是因為自己這一世的父親和對方的老師有點兒交情？

其實有沒有一種可能？

自己一直以來的幻想其實是想錯了人生劇本！

許淵的大腦有些發散，重新開始了新一輪的幻想，自己的未來根本不是漩渦鳴人那種什么和體內的山海異獸和解變成救世主！

其實自己真正要經歷的人生是父親和對方的老師為兩人訂下了一門婚約，因為自己只是一個山里小鎮的孩子，這位天之驕女長大以后不想下嫁干脆親自趕來退婚，自己為了父親的顏面寫下休書，憤而與少女立下了三年之約，三年期間自己吃盡苦頭發憤努力，在賭約期間的那一天親手擊敗了這位天之驕女，順便中間可能還會和對方的老師發生一點兒微妙的關系…

這個幻想是正確的。

因為自己的境界一直維持在第三境，甚至由于顧先生的壓力一直都不敢進階，于是又被少女誤認為是隕落的天才！

對上了對上了！

如果自己重新幻想出來的人生走向是這樣，許淵倒是不在乎退婚不退婚的事，甚至也沒打算和對方結仇。

如果少女能把自己從顧先生這個火坑里拎出去，自己一輩子都要記住這份救命的恩情，將來有機會還得把這份恩情還上，還不上的話就給她供奉長生牌位。

黑暗中的第一縷陽光照耀下來。

許淵第一次真實地看到了逃脫許家鎮的希望，不論自己的故事結局如何，至少現在前方不再是懸崖絕壁。

“許淵。”

顧先生的聲音如同黑暗一樣重新籠罩了過來。

蘭陵書院的人并沒有來到許家鎮，許淵還沒有真正脫離顧先生的掌控，想要離開許家鎮必須經過顧先生的允許。

作為一個負責看管囚籠的守衛，絕對不會讓囚籠里的野獸輕易逃脫，尤其是這頭野獸攸關著他的生死。

“先生！”

許淵見到顧先生的第一時間心頭一緊，臉上立刻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像是想和自己最親近的人分享開心的事。

“先生要做城主了！”

許淵并未提起自己的事，反而是認真地朝著這位先生道賀：“聽族長說，先生要繼任府城的城主了！”

“我早就知道了。”

顧先生也不想提起自己的事，反而是認真地看著自己的學生：“因為我知道自己遲早要離開許家鎮，所以我更關心你的事。”

“先生早就知道了嗎？”

許淵的神色一動，臉上的笑容立刻變得有些苦澀起來，眼神像是被丟棄的小狗一樣可憐：“難怪先生早些時候要跟我道別，原來那個時候就已經決定好了啊，東海城和許家鎮也不遠呢…”

“……”

顧先生的心里忽地有點兒慚愧。

因為自己一直掌控著許淵的生死，認定了許淵必然活不過自己離開許家鎮的時候，怎么就忘了多騙幾句這孩子呢？

“不過也沒關系了！”

許淵的沮喪很快收斂了起來，不等顧先生想要說什么，強作笑容假裝自己重新變得高興了起來。

“族長和叔伯們告訴我，有位書院的大人物愿意出手幫我一把，我應該馬上也能如先生所愿去書院求學了！”

“雖然可能要跟著那位大人物走得遠遠的，可能離先生遠了會有點兒難過，也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再見先生的機會，但是終究也算是沒有辜負先生的期望了…”

許淵說著自己的將來時，臉上的笑容和眼神的失落十分明顯，讓人看著就不由得有些心疼。

當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再度提起自己和顧先生的離別時，笑容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聲音和腦袋也慢慢低垂了下去。

“以后…”

“也不必再讓先生費心了。”

少年說完之后，讓人看著有點兒難過。

對于他來說，不論是來自蘭陵書院大人物的照拂，還是大家一致認為他未來就要擁有的遠大前程，都無法沖散照顧他十五年的先生其實早就準備好了拋棄他這件事帶來的悲傷。

“你這孩子啊…”

顧先生的眼神有些柔軟。

倘若這個孩子從小遠離或者排斥他，顧先生的心情或許還沒那么復雜，未來當做野獸一樣殺掉就好了；

然而這個孩子從小戀棧在他的周圍，如今得到了更遠大的前程也還是更希望留在他的身邊，讓顧先生稍稍有點兒心疼。

十五年的時間里，顧先生的內心一邊嘲諷著這個孩子的愚蠢，這個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殺死了他的父親，只是想要盡快取走他的小命；一邊也在憐憫著這個孩子的天真，不會對許淵的修行進度過分苛責。

這種分裂的精神狀態…

其實也折磨了顧先生很多年了。

在這段雙方都必須耗盡心力來避免露出馬腳的十五年時間，對于囚籠里的野獸和囚籠外的守衛都是一種巨大的心理折磨。

幸好。

這一切終于要被迫結束了。

來自蘭陵書院的天之驕女李秀寧隨口說出來的一句話，讓這場長達十五年的精神折磨終于慢慢逼近了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