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鏡鋒。
這個名字一向是許家鎮(zhèn)的禁忌。
因為許家鎮(zhèn)的很多人對這個名字的感情復雜。
相比較族里的婦人們,這些修行過的同族更清楚許鏡鋒對族中的幫忙有多大,尤其是他們大都是同齡人。
許多同齡人都已經(jīng)長大成人,他們經(jīng)歷了許家鎮(zhèn)慘痛的年代,也見證了許鏡鋒為許家鎮(zhèn)帶來的新生,最終對這個名字所有的感激都消泯在了十五年前的許鏡鋒引發(fā)獸潮的血夜里。
當年的許鏡鋒讓全族惱怒痛恨,以至于他的兒子都在許家鎮(zhèn)待不下去,在場的許氏族人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這個名字竟然還在庇護著他們這些同族,或者他的庇護從未離開過。
“我們…是他的同族。”
族長小心翼翼地低頭回答了一句。
“這不對吧?”
一個書院學生對此十分不滿。
“鏡鋒師叔是出身于書院的學生,應該知道院長最重律法,怎么會讓你們違背律法到處送禮呢?”
“鏡鋒…過世了。”
族長不敢抬頭去看對方的臉色。
“原來他…”
這個書院弟子說了一半忽然僵在了原地。
其實他們對許鏡鋒這個師叔并不熟悉,過去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只是因為有個在書院內鼎鼎大名的小師妹經(jīng)常在書院打聽關于許鏡鋒的事,才讓這個名字變得耳熟能詳。
前來東海城的路上,大家都很好奇許鏡鋒這個早早畢業(yè)的師叔究竟是個什么神人,難道是境界通天邁過十境門檻了?
正當所有人都在慢慢熟悉他的名字,好奇他的生平,乍然間卻聽到了他的死訊,讓人頓時有種熟人去世的悵然。
“現(xiàn)在怎么辦?”
一群人面面相覷之余,不得不面對一個麻煩問題:“秀寧師妹肯定會很失望的,她進入書院就一直在打聽鏡鋒師叔的事,想從鏡鋒師叔這里問出來她老師的下落。”
“那也只能這么告訴她。”
“還有,審問清楚他們的事。”
書院的學生們很有原則,并沒有因為許氏一族和許鏡鋒的關系就放過他們,詳細審問了一番才知曉他們并非是想賄賂官吏,而是想要花費重禮能讓族里的孩子進入書院求學。
其中就包括許鏡鋒的遺子許淵。
從小生長在山間小鎮(zhèn)的許族長從未經(jīng)歷過這種場面,因為許家鎮(zhèn)并不重要,他甚至連城主的面都沒見過幾次。
許族長在偷聽到這群學生的權力之大,甚至連上一任城主都能審訊問罪的時候,他心中的虧心和惶恐不安可想而知。
許族長只能竹筒倒豆子一樣把所有的事都說了一清二楚,著重講了一遍顧先生和許鏡鋒的同窗之誼,以至于顧先生主動承擔照顧許鏡鋒遺子的責任而并非是他推卸,生怕這群書院的學生會因為他苛待許淵的事問罪。
然而這群書院學生很有原則,并沒有在乎許淵由誰照顧的事,論處過后就判了他們一行人無罪釋放。
只不過他們也不敢擅自離開,書院的學生希望他們能在城主府多等一會兒,有人可能會想要召見他們。
咕嚕咕嚕…
車輪碾壓石板的聲音讓人聽得心顫。
城主府的大門轟然洞開,四匹頭上生著獨角的神異白馬踏了進來,它們的脖頸上套著沉重的鐵枷,一條條鐵鏈串著它們的枷上,讓它們能夠拖著一輛布滿了金紅色花紋的沉重戰(zhàn)車前行。
整個城主府內的人都被這輛戰(zhàn)車吸引,只是他們的目光很快就從戰(zhàn)車轉移到了駕馭戰(zhàn)車的御者身上。
真是好生囂張的打扮!
在場每個看到她的人都會生出這個念頭。
來人是一個生得英姿颯爽的少女,頭上戴著金色紋路的護額,衣服是緊裹著密不透風,里面著一身紅色的里襯,外面套著緊身的金色戰(zhàn)甲,握著四匹白馬韁繩的手掌上還戴著指虎。
相比較書院學生們的文人裝扮,這個少女簡直是半點兒不搭,讓人看上去像是剛剛從戰(zhàn)場回來一樣。
不…
好像真的是從戰(zhàn)場回來的。
因為在戰(zhàn)車的兩邊掛著十幾顆血淋淋的人頭。
少女的眼神鋒利如刀,來回掃視著城主府內的眾人,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和她對視,不由得都會選擇目光退卻或者低下頭來。
這幅畫面恐怖得讓人感覺邪異。
不要說是許族長這群人,哪怕是見多識廣的書院學生們都有些不適應,書院的幾位先生看得都不由得心生不安。
“一個八境修士,四個七境修士,九個六境修士。”
少女看向了其中一位先生,說起了自己戰(zhàn)車上懸掛的一堆人頭:“應該都是別的地方派來圍殺我的人,因為其中有一個超過我境界的修士,弟子沒有辦法活捉只能當場把人殺了。”
“……”
許族長嚇得頭暈目眩。
這是什么級別的天才,殺掉一位八境修士都說得那么輕松,戰(zhàn)車上的每一顆人頭活著的時候都比他還強呢!
“怎么還有八境修士?!”
書院的先生被少女的話嚇了一跳,臉色被嚇得煞白,有些后怕地捂著自己的心臟:“李秀寧,這段時間不允許你再離開東海城,萬一你出了什么事,院長肯定會殺了我…”
“院長最重律法,不會隨意殺人。”
李秀寧搖了搖頭,一句話差點兒噎死先生。
“你還真是…”
另一個書院先生扶起了自己的額頭。
“先生們也不必憂心。”
李秀寧翻身從戰(zhàn)車上一躍而下,朝著書院先生認真行禮:“弟子并非不知輕重,這段時日會呆在東海城里,免得再遇到刺客。”
說完之后,這個冷冽如同人間兵器的少女微微轉過身來,看向許族長一行人:“回來的路上,事情我也知道了,聽說是一位顧先生在照料鏡鋒師叔的遺子?”
“是…”
許族長有些不安地看著戰(zhàn)車上的血。
“那位顧先生應該就是顧長明。”
一位書院先生說出了顧先生的消息,臉上還有些欣慰:“書院內有人提請由他繼任東海城的城主,沒想到他還真是有情有義,十五年如一日地在偏遠小鎮(zhèn)撫養(yǎng)朋友的孩子。”
“……”
出身偏遠小鎮(zhèn)的許族長臉上有點兒發(fā)燙。
“讓他們來東海城。”
李秀寧朝著許族長微微頷首,說出來的話鏗鏘有力,讓人不敢去質疑她的話:“回去告訴顧長明…師叔。”
“我現(xiàn)在的情況不便出城拜訪,只好請他帶著鏡鋒師叔的孩子來東海城一趟,我想見一見那個孩子。”
“當年鏡鋒師叔與老師有些交情,既然師叔過世,只留下了一個孩子,我一定要代替老師和師叔照顧一二的。”
“是…”
許族長一行人離開城主府的時候,不再是來時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們的心情有些百味陳雜。
一個被許家鎮(zhèn)所有人盡量忽視不愿理會的孩子,甚至他們打算把這個孩子踢出許家鎮(zhèn),結果忽然有人告訴他們,這個孩子和許家鎮(zhèn)沒有關系,他的未來會有大人物照顧的。
即使書院的大人物并不會把許淵帶在身邊,單單只是即將成為東海城新任城主的顧先生,以顧先生對許淵那孩子的寵愛,難道還不會送那孩子一份錦繡前程嗎?
城主府內。
許家鎮(zhèn)的一行人離開以后。
那個身披甲胄的少女一步步走向了城主府的大廳臺階之上,以此能夠居高臨下地望著在場的所有人。
李秀寧的目光終于變得森冷,甚至整個人也在剎那間變得高傲起來,她站在高處俯瞰著城主府內的人,宛如一位高貴的帝王判斷著人群里面夾雜的那些心懷不軌的小人。
“我想說一件事。”
“書院里面應當出了問題。”
“問題也在我們在場的人之中。”
“我的行蹤稱不上是絕密,但也不至于人盡皆知,有人向外面透露了我的消息,想要借機在城外殺了我。”
“……”
在場的人臉色終于齊齊變了。
這座高大巍峨的城主府彷佛籠罩在了陰影之下。
書院的先生們顧不得討論這個弟子不要說一些不利于團結的話,他們都知道書院內部有人謀害李秀寧這件事的嚴重性。
“有人想要挑唆書院和晉陽宮的關系!”
“這已經(jīng)不是一般的背叛行為了!”
如果出現(xiàn)了一件有可能引起大事件的小事,往往都會被人無限放大,誰也不會預料到這件小事真的只是小事。
城主府隔壁的茶樓上。
茶樓的窗邊站著一個漆黑如墨的身影,他的肩膀上依舊站著一只神異的青鳥,他們在這里遠眺著城主府的方向。
黑霧男人的手中端著茶杯輕輕飲下半盞,他的耳邊聽到了青鳥嘰嘰喳喳地叫聲,將殘存的半盞茶遞給了站在自己肩膀的青鳥。
青鳥的鳥喙叼著茶杯里的水滴喝著不太爽利,干脆化為了青裙少女的人形直接騎坐在黑霧男人的脖頸上,她伸出小手掌捧起了殘存的半盞茶喝了下去,有些不太滿意地嘟著嘴。
“書院的人想得真多,想法也真是千奇百怪,棋子們襲擊李秀寧,只是讓她不要出城去許家鎮(zhèn)而已啊…”
“不過李秀寧那女人想讓顧長明帶著那個孩子來東海城見她誒,真的不會發(fā)生什么意外嗎?”
“不會。”
“顧長明不可能帶著許淵來見她的。”
“顧長明是棋子里的白棋士,如果他的智謀機變連這點兒小問題都解決不了的話,當年我也不會賜給他一枚白棋了。”
“我不喜歡他。”
青鳥伸手把空空的茶杯遞在黑霧男人的手上,似乎是有點兒害怕自己騎在黑霧男人的脖頸上摔下去,小手連忙抱緊了黑霧男人的額頭。
“那家伙浪費了大人十五年的時間,現(xiàn)在竟然還沒把事情辦妥,真是對不起大人的信任,還要大人親自過來盯著他…”
“沒關系,我原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