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整個房間的尷尬氣氛再次加劇。
瓦嬤手中的老年手機突然滑落,在落地前被她敏捷地捏了回來,但整個過程她都很慌張,甚至有些呼吸困難。
葉玫心想“完了”,這下肯定要露餡了,下意識地也攥緊了自己的手機。
袁茂挑挑眉毛,瞪大眼睛,嘴巴微張,手里的報紙飄到地上,他慌忙撿起又看了兩眼,不然,他可不想此時與自己的妹妹對視。
角落里龜背竹的大葉片微微顫動,像是心隨情動的觀眾,也為袁景捏了把汗。
袁景的眼前好像正在放映一臺剪影啞劇——
舞臺上的演員們用肢體動作訴說著什么,她很想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或許他們能給自己一些參考答案。
僅憑他們這副倉皇的樣子,袁茜也知道自己的預判八九不離十。
下一秒,她的臉上布滿了震驚與鄙夷,她眨著眼睛,眼珠轉了幾轉,深深吐出一口氣,抿抿嘴巴,再度:“是真的?懷孕了?誰的?”
此時,袁景像極了一只在垃圾站邊的流浪貓,忽逢狂風暴雨,地面上積滿了水,她無助又驚恐,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路。
路的盡頭,是目露兇光的驅貓者——袁茜。
懸了半天的心終于死了,她壯著膽子點頭承認。
“啪”的一聲,熟悉的耳鳴嗡嗡作響,袁景如釋重負,她閉上眼睛,仿佛回到了那個溫熱的午后。
只是這次,她不想再被摁在地上打了,她雙手扒住門框,心里想著,打吧打吧,只要自己站著就好了。
她這一年,似乎是要把前半生的耳光都受盡了。
老話說,打人不打臉,袁景總覺得被扇耳光是奇恥大辱,可現在她好像都習慣了。
阿舅和瓦嬤趕緊上前拉住了即將發瘋的袁茜,葉玫也迅速地將袁景護在身后:
“你打她有什么用,你有本事打人,也是要去打那個搞大她肚子的男人啊。”
不料話音未落,袁茜就更加歇斯底里了:
“一個巴掌拍不響!她但凡有些羞恥心,也不會做出這么不知檢點的事情來?
現在大著肚子,還讓人給甩了,現在是要干什么?沒名沒分給人生孩子?上趕著去犯賤啊!
走!現在就給我去打掉!”
雙眼紅得似是要滲出血來,甚是嚇人。袁茜動不動就發脾氣,家里人也習慣了,可瘋魔到如此程度,實在罕見。
瓦嬤不言不語,只是走到葉玫身邊,牽過袁景的手摩挲著:
“孩子,你別怕,你想怎么樣,瓦嬤都支持你,只是有一點,別犯傻,多考慮考慮,不要做了后悔的事情。”
袁茜冷笑了兩聲,“你就慣著她吧,她能這樣,全都是你的錯!”
葉玫似是明白了什么:“袁茜你過分了,阿姆有什么錯?她慣著袁景什么了?
袁景出了這么大的事情,你當媽的不來安慰她,幫她想辦法,還一味地指責她!”
“我能有什么辦法?一尸兩命?”袁茜怒吼:“我殺了她,再自殺?!”
“別臟了你的手,我自己走!”袁景絕望地就要奪門而出,是啊,死了倒也干凈,自己解脫了,也不用給別人添麻煩。
哪吒削骨還父割肉還母,她也不知道自己那個便宜親爹目前到底身在何處,那就把命只還給袁茜吧。
袁茜對袁景的厭惡,清晰可見,卻難以理解。
袁景可愛聰明,懂事乖巧,讀書用功且爭氣,可袁茜就是不喜歡,她覺得自從這個女兒出生后,自己在這個家的分量就大大減輕了。
以前,她是家中幺女,父母疼愛她如掌上明珠,哥哥也很寵自己,參加工作第一個月剛領工資,就花掉一半給自己妹妹買了一件印花風衣,時髦有型。
可是父親離世,阿兄娶親,自己便不再受重視了。葉玫分走了她兄長的愛,袁景出生后又取代了她在這個家中的地位。
袁景越有出息,越多人疼愛,袁茜就越難受,得知姚旌把女兒甩了的時候,她竟然還生出一絲竊喜,她似乎總在等待女兒翻車后說聲活該。
后來,袁景考上大學,她當即表示自己不會為這個賠錢貨拿學費。
她覺得袁景的存在就是雞肋,她看見袁景就煩,可她又是袁景的媽,所以這個女兒的所有價值,都要服從自己。
所以她每月收到袁景的轉賬都心安理得,這是袁景欠她的,可她沒拿錢養女兒,也沒從心里疼惜過她,哪里欠她什么?
倘若一定說欠什么,那就是這條命了,袁景在她子宮里白吃白住了十個月,所以,這一生的剩余價值都該是她的。
現在她又在索取袁景的情緒價值——發泄自己滿腔的憤怒:
“反正這孩子你不能生,我不會幫你養,你不要臉,我還要臉!”說完,袁茜搶先袁景一步奪門而出,狠狠地關門,“咣”的一聲,整棟樓都似乎跟著顫了一下。
袁景絕望地站在玄關旁:“她...是恨我么?為什么?她真的是生我的人么?”
順著時間回溯,袁景陷入沉思,她回憶起許多事情:
第一次考試得了第一名,英語演講比賽得了大獎,她興高采烈地等著媽媽來外婆家,同她分享這個好消息,然而,袁茜態度很是冷淡,轉身就帶著林昭出門玩了。
上幼兒園的時候,袁景被小朋友奚落,說她是沒爹的野種。
小小的女孩一路回家哭得泣不成聲,瓦嬤把她抱在懷里哄了很久,可袁茜知道了來龍去脈,卻也只是揶揄她:
“為什么他們就知道欺負你,不招惹別人呢?肯定是你有問題。”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明明是蒼蠅的問題,大多數人卻歸咎于蛋殼的裂縫上。
回到家,袁茜氣鼓鼓地坐在沙發上,林向良從書房中走出來,給她卸下包包和外套,看她一臉不悅,便心知肚明:
“吃了閉門羹吧,你那是異想天開,就不說袁茂葉玫人家肯不肯運作,
林昭這成績拿了保送資格,也過不了人家高校內的選拔考試,你這么干純屬是浪費資源。
咱還是一切得從實際出發。”
袁茜接過丈夫遞過來的一杯熱茶,抿了一小口,看似平靜地說:“袁景在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