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等張居正驚訝，一旁的孟沖卻慌了神。

陛下修煉的事外朝根本不知道。

因此高拱他們自然認為皇帝修煉乃虛妄。

可孟沖作為內廷少數知道皇帝修煉有成的人，自然能明白皇帝的厲害之處。

更別說在剛才，他還親眼看到皇帝教訓馮保的場景。

如同鬼魅般的身法，一腳踢數丈遠的腳力，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因此當聽到此話時，他心中頓時慌亂不已，唯恐因高拱說錯話，導致皇帝大怒懲戒，那便就得不償失了，于是立馬出聲道：

“高首輔，此話真乃一派胡言。且不說在陛下閉關期間，我司禮監可曾阻撓過內閣行事？

就說陛下才出關便率我等來此，與爾等商討大事，這不是心憂國事是什么？”

“陛下，高閣老只是一時氣話，還請陛下恕罪。”

孟沖剛說完，一旁的張居正也出言勸說起來，可他話還沒有說完，卻被高拱打斷。

只見高拱緩緩起身，望向眼前這位曾經的學生，眼神中盡是失望與不解之色，隨即鄭重躬身拱手道：

“陛下，此乃微臣的心里話。”

“您出生異象，因此被世宗（嘉靖）、穆宗（隆慶）寄予厚望。您也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從小聰慧過人，屢有神異，朝野之中無不慶幸，說大明未來定會有圣君臨朝，開創治世。

可您最近幾年不知為何，一反常態的癡迷于修煉，今年尤甚。先皇駕崩，您繼承大統，群臣也寄予厚望，您本該勵精圖治，革除弊端。

可是繼位后，您卻待在瓊華島閉關修仙，偶爾才處理朝政，這幾日更是連我等都不愿意相見，這怎么不讓我等心憂！”

興許高拱之前對朱翊鈞心存太多期望，從而導致現在他對其極其失望，說著說著更加情緒激動。

“陛下，從始皇帝至今，多少帝王想要求仙而不得，更別說世宗皇帝的教訓殷鑒不遠。雖然您生而神異，可也不至于如此，這究竟是為何啊？”

“高閣老~”

看著高拱越說越激動，孟沖心中越來越擔憂，頓時再次提醒起來。

而他一旁的李芳更是面露怒色，直接直呼其名道：“高拱！”

而作為高拱勸諫對象的朱翊鈞卻面無表情，擺擺手讓李芳等人不要言語。

隨即起身盯著對其“怒目而視”的高拱，心中暗自冷笑。

看來他不展現點手段，高拱等人怕是不會對自己徹底信服。

“高先生，朕早就聽說你性迫急，不能容物，又不能藏蓄需忍。每張目怒視，惡聲繼之。今日看到你對朕也這般，朕便知道這話說得果然沒有錯。

不過朕很好奇，你這般勸說朕，又想要收歸司禮監之權于內閣。不知是為了朝局，還是為了自己。”

高拱沒想到皇帝不僅沒有回應，反而質疑起了自己說這話的用意，心中更是無奈不已，解釋道：

“此當然為陛下，為朝廷！”

“好，好，好得很！”

朱翊鈞說完頗為玩味地笑了笑，眼神突然一愣，死死盯著高拱道：

“那你為何縱容門生韓楫、程文等人，讓其為你收攏財物，收受賄賂，導致官署爭相進獻財物，致使群臣非議不斷。”

“你為何擅權報復、排斥善類、超擢親戚鄉里門生故舊，開賄賂之門。御史汪文輝、尚寶卿劉奮庸、給事中曹大野等人只不過上書彈劾于你，卻被你懷恨在心，暗中打壓，導致其流放外地。”

“你為何專橫跋扈，不能容人，隆慶以來，你先逐陳以勤，再逐趙貞吉，又再逐李春芳，次逐殷士儋。將內閣重臣得罪個遍，難道真以為你才是大明的重臣，別人都不是嗎？”

“這，這~”

高拱原本想著皇帝有錯在先，經過自己這一番勸說，定會洗心革面，重整朝綱。

可萬萬沒想到，皇帝居然對自己早已不滿，一口氣將自己的老底給扒光了。

并且這些話都句句屬實，讓他無言反駁。一旁的張居正更是暗暗驚訝，暗道皇帝怎么這般事情都知道。

而作為當事人的高拱，見皇帝這般如數家珍，他不禁冷汗直流，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他剛才那些話算是肺腑之言，一直想當面跟皇帝說。

可沒想到皇帝卻直接將他不堪之事盡數揭了出來，一時間讓他無地自容。

高拱最后沉默良久，無奈長嘆一口氣，將自己的烏紗帽拿了下來，朝朱翊鈞跪下道：

“陛下，臣有罪，臣縱容門下貪墨，不能容人，排擠同僚，愿辭去內閣首輔之職，請陛下選任賢者為之。”

還在地上跪著的馮保，忍不住瞥了一眼張居正。

真的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原本想著自己誣陷高拱的事情搞砸后，高拱定會穩坐泰山。

沒想到，不等他反應，高拱居然自己請辭，如此自己的日子定會好過上不少。

“起來吧，如果朕介意這些事情，定會讓人懲處你，哪里還等到現在！”

高拱的反應，是朱翊鈞預料之中的，因此也不在意，擺手讓他起來說話。

可皇帝不在意，高拱卻在意得很。

他前一刻鐘還在勸諫皇帝，后一刻鐘皇帝卻將他的不堪之事剝得體無完膚，讓他萬分羞愧，感覺自己再也無臉面對皇帝了。

“陛下，臣羞愧難當，實在無臉擔任首輔一職，還請陛下準許臣的辭呈。”

朱翊鈞坐在椅子上，看高拱這般不禁搖頭。

隨即手掌輕擺，跪在地上的高拱頓感膝下一陣巨力傳來，他身體不由自主地緩緩起身，最后站直了身體。

高拱低頭望向膝下，發現空無一物，心中不禁更加疑惑。

怎么會如此？他明明感覺到剛才是有一股巨力將他扶起來的，怎么現在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現在他心中也不管什么辭呈了，只有無盡的困惑與不解。

而就在此時，他抬頭一看，卻發現皇帝正笑盈盈地望著自己，出聲道：

“高閣老，你不會真以為朕閉關修煉是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