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五通，猶北之有狐也。然北方狐祟，尚百計驅遣之；至于江浙五通，民家有美婦，輒被淫占，父母兄弟，皆莫敢息，為害尤烈。————《聊齋志異·五通》

席宴，燈火如織，隨著大殿前黑山老妖的最后落座。

也分清了這三位的主次高低。

黑山老妖端坐于正中的首席，他既是主人又是新郎官，合該如此。

普渡慈航則端坐于其左，這倒是有點不對勁了。

雖說妖怪不一定按人的尊卑次序規矩來，但這黑山老妖又是搞大宅子，又是招兵買馬，還按凡間習俗娶新娘子，又豈會不知，本方天地歷朝歷代都以左為尊。

如今普渡慈航居左，那樹妖姥姥反而居右。

再怎么說今夜新娘子也算的上樹妖姥姥半個女兒，作為女方父母居然列于末席……

怕不是若沒有這層關系，堂堂的千年樹妖，蘭若寺話事人，只怕要搬起案桌與底下的路明非一眾為伍了。

穿著紅色絲服的使者提著紅燈籠，敲響一旁的銅磬，扯著嗓子喊道。

“開宴！”

話音剛落。

穿著素雅紅紗的侍女從庭院外魚貫而出，穿梭于諸案桌之間。

她們將手中端著的玉盤珍饈一一放下，向案桌前的諸位貴客道了個萬福，便施施然離去。

這些侍女容貌艷麗，身姿綽約，雖說樣貌身段比不上一眾賓客身側的舞娘，但也可謂是國色天香，世間少見。

這不，路明非剛把目光從殿前那三位身上挪回，余光就瞥見了不遠處的幾位已經有佳人在懷仍覺不夠，趁著那侍女靠近的功夫，一把將其拉入懷中……

不過看殿前三位與宴席上眾人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想必對這幾位所作所為已經司空見慣。

“貴客……”蘭麝香氣撲鼻，路明非胳膊處倒是忽的撞上一團柔軟之物。

壞了！自己旁邊還有一個不知道是女鬼還是女妖精的舞娘呢！

他回過頭，瞥見的除了如墨蕩漾的青絲，還有一雙躍躍欲試與嫵媚羞澀的眼睛。

一時間佳肴美饌，金盆玉碗，遙相輝映，軟玉溫香在側，路明非竟……

……………………

眼看舞娘整個身子宛若游蛇一般都快要鉆進路明非的懷里，蘭香更是幽幽撲入他的鼻腔。

路明非竟連忙從案桌前挑了枚不知名的青澀果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響叮當之勢堵住了身側舞娘輕張的櫻唇。

嗯？！

舞娘下意識的咬了一口，果子汁水在她的櫻唇貝齒間四濺。

一股酸澀之意涌上她的唇舌與心頭。

難道老娘長的又老又丑么？！

路明非卻是趁著她發愣的機會，不著痕跡的抽身而出，與她保持了既不親密又不疏遠的距離。

興許是為了緩解之前的尷尬，或者是岔開話題，他開口問道。

“那位行徑如此，你家主人也不在意么？”

舞娘從懷疑與挫敗中走出，定了定神，順著路明非的視線看去。

對面排在前列的幾席中，有一位毛發皆白的瘦小漢子，端的是左擁右抱，紅粉簇擁。

看著那些女子的樣貌，除了一名是舞娘外，其余幾位竟都是上菜的侍女。

看這數量，竟是有一個算一個，前來的侍女一個沒跑，竟都被他收入懷中。

“回貴客話，此乃為五通鬼。”舞娘柔聲細語道。

五通鬼？

路明非則是了然地點了點頭，臨行前燕赤霞倒是也為他大抵講了些可能會遇見的眾妖鬼，而這五通鬼倒是也提過兩嘴。

卻不曾想這江南妖鬼也受了那黑山老妖相邀來赴此宴。

今夜是什么妖怪大會么？

“黑山？！黑山！？”

那白毛瘦漢把手從懷中侍女紗裙中抽出，接過另一旁舞娘遞過來的酒，一飲而盡，胡咧咧的喊了起來。

一時間在場眾人目光倒也都被他吸引了過去。

路明非再把案桌前的黃梨遞給一旁的舞女后，也把目光甩了過去。

舞女默默地咬了一口黃梨，艷羨地看著身周伺候諸位貴客的眾姐妹，一時間卻有些咬牙切齒。

需知這黑山老妖處可不是什么人間樂土，她們也是被這老妖從冥土擄掠來的游魂。

原本她生前雖二八芳齡便不慎染病香消玉殞，但陽壽已盡，陰壽卻足。

她家又是個大家族，自然少不了元寶香燭，卻是在那冥府大宅，受些紙人仆役伺候的好好的。

誰知一日卻被這老妖攜黑風刮破宅院，年輕力壯，貌美年輕的游魂自是被帶走或為仆役，或是舞娘或是……

其余年老色衰的則化作那老妖的養料。

舞娘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她在臺上跳舞時瞥見了這最后進場的路明非。

雖說容貌甚丑，但在這一眾妖鬼中也算是中流之姿，卻是起了委身于此脫離魔窟的心思。

結果相處下來，不能稱得上好妖，至少要比那邊五通鬼要好上越多。

她可是記得有名姐妹本以為這南邊來的妖怪要比本地的好相與……結果最后落了個魂飛魄散，盡數化作其修行薪柴……

但可惜是個木頭樁子，不解風情。

“哦，五郎喚我何事？”殿前端坐的黑山老妖暼向那放浪形骸的五通鬼，聲音淡漠，無喜無悲。

那白毛瘦漢明顯是喝醉了，這霜華醇別人只敢小口酌飲，而他則是一杯接一杯，渾身上下透著艷麗的殷紅。

“早就聽聞樹妖姥姥手下諸女容貌艷麗，國色天香，而其中便以喚作小倩的為最。”

“吾早已心身向往，神交已久，可不料被你這又臭又硬的黑石頭捷足先登！”

“叫！叫！叫新娘子出來！為…為我斟…”

他最后的字卻是沒有蹦出來，因為圍在他周圍的一眾鶯鶯燕燕，早已被嚇的瑟瑟發抖跪于地上，沒人喂他吃酒按摩，他倒是惱了起來，抽打起地上的眾女。

席中眾人聽此卻是反應不一，有震驚者，有幸災樂禍者，還有兩股顫顫起了懼意者。

那二層宴席首席鬼將聽罷，倒是推開懷中的舞娘，右手握住懷中長劍，目光遞向了殿前的黑山老妖，只怕只要他一聲令下，他馬上揮劍向前，將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死鬼大卸八塊。

次席的小青倒是努了努嘴，也把目光看向樹妖姥姥，這死鬼口無遮攔，張嘴閉嘴小倩，自是也把她得罪了。

路明非倒是饒有興致的將視線不斷從黑山老妖與五通鬼處來回切換，自是好奇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這時，一陣細微的顫抖從他身側傳來，路明非疑惑地側頭看去，卻是那舞娘目光神色皆是懼意，她可是太清楚這黑山老妖發起火來的恐怖了。

“別怕。”路明非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

不過倒是確認了她不是女妖精，這熟悉的冰肌玉骨，怪不得都說鬼體為陰。

舞娘見此卻是愣了一下，但是隨即便眉眼彎若月牙，笑如春花，她抄起桌上路明非喝過的玉杯，自斟自酌，一飲而盡。

身體四肢百骸各處有這霜花醇滋潤竟不像之前的冷若冰霜，反而與常人一樣的火熱。

還能這么玩！

路明非感受著掌心處傳來的溫度，也是嘖嘖稱奇。

大殿前的黑山老妖忽的開口，聲音冷漠。

“來人，叫新娘子出來為大家見上一見。”

“列位可要感謝五郎，若不是他，你們風塵仆仆而來，今晚卻怕不是連新娘子的面都見不到。”

場中眾人噤若寒蟬，無人敢言。甚至于連遠處第三席的喧鬧聲都停了下來。

“不過，五郎，你有如此要求可是讓我有些丟了面子啊。”